但想到裴椹之前头疼,一时记不起昨晚他们就见过面,还打过一架的事,他又觉得对方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再想到裴椹失忆时,对沈姑娘那种不容别人说一句不好的在意程度,他实在摸不清对方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一时也沉默下来,不敢多说什么。
哪知裴椹忽然驾马快奔,并把他也叫上。
杨元羿只好快马紧跟。
距离后方队伍有些远后,裴椹终于开口,语气斟酌,竟主动问:“你对……我那位娘子怎么看?”
杨元羿眼皮一跳,暗想:这是在考我呢?还是在钓我?
他不由看对方一眼,语气小心:“沈……你娘子自然是冰雪出尘,聪慧灵秀,温柔善良,治病救人,心怀大义。我之前不了解,都是胡说八道,你别在意,哈哈。”
最后还干笑两声。
裴椹:“……”
“我记得你之前说,她身份有疑,并非是沈太医的孙女?”裴椹这次没再拐弯,语气沉着。
杨元羿:“……”这次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说。
裴椹半晌不见他反应,皱眉问:“怎么不说话?”
杨元羿:……我不敢说。
不过——
“那你……现在怎么看待她?”他迟疑一下,还是先试探问。
裴椹瞬间陷入沉默。
恢复记忆后,发现自己失忆期间竟然娶了小娘子,他第一反应是茫然,不敢相信。
之后发现自己不但已经成家,还没出息地贪恋美人乡,心中更是自惭,羞愧。
毫无疑问,他的妻子非常貌美,虽然他此刻想不起对方的具体容貌,可仍记得在伤兵营醒来,第一眼看见对方时,那种心神动荡的感觉。
之后每次见对方,他都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却又努力表现得镇定。可见不到对方,又心神不宁,日日期盼。
裴椹一度无地自容,自己竟是个贪恋美色的好色之徒?
不止如此,恢复记忆后,他发现自己不但每天满脑子美色,像犯了相思似的,天天想人家,脑袋也变得不再灵光。
以裴椹如今的视角来看,那位“沈秀”身上疑点颇多,不论是擅医术,还是懂兵法,甚至是对胡人的了解程度,都不是一个此前一直生活在洛阳的闺阁柔弱女子所能为。
而且对方身上明显藏着秘密,像有目的地在做什么,但自己就像睁眼瞎,看不见一样,被对方哄得团团转。
譬如他的箭毒早就痊愈,但他的小妻子拿他的箭毒做借口,要去县城时,他被对方戳了戳心口,就晕乎乎地相信自己的箭毒真没解。
再譬如招安陆骘他们,也是被小妻子一哄,软声恳求几句,他就答应放陆骘等人离开。
其实招安没什么,即便是现在的他去攻打山寨,也会选择招安陆骘。但他不会轻易放陆骘等人离开,可他的小妻子好像知道什么,又或者说,是对陆骘等人很了解,格外帮助他们。
而陆骘这伙人又明显不寻常,尤其今天宣平能带这么多人马来,也证实了这点。方才他一眼就看出,宣平手下那些骑马的所谓镖师,都被按士兵标准训练过,水平恐怕不比守军差到哪。
山寨才被剿几天,他们就有这样的能力,迅速又集结这么多人?目的又为何?
自然,宣平今天是来帮他,他暂时不愿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
但他的小妻子……是否知道陆骘这些人不寻常?
还有那天在酒楼,他的小妻子要和陆骘私下谈话,他也是被哄了两句,就完全晕了头,不仅主动到外面守门,离开时,又只被小妻子牵一牵手,就晕乎乎地完全不问对方跟陆骘在“密谋”什么。
想到这些,裴椹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以前他最不屑色令智昏之徒,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见色起意的肤浅之辈,但失忆这段时间,他发现自己好像……确实……
总之,他实在无法为自己辩驳。
他大为困惑,十分不解。只是一个……长得好看些的小娘子,何以将他迷到这种地步?
杨元羿见他迟迟不答,又忽然抬手按头,以为他又头疼,生怕他被问出什么毛病,赶紧道:“那个,我随便问问,你别在意。”
但裴椹此时放下手指,神情好像也恢复,语气平常:“此女身份有疑,先派人去洛阳调查核实。”
杨元羿:……怎么忽然……此女了?早上还沈姑娘冰雪出尘呢。
他不由看对方一眼,小心试探:“那要是查出来……有问题怎么办?”
裴椹忽然沉默。
杨元羿见状,又小心翼翼道:“你失忆时,不是很喜欢她吗?”
裴椹这次没沉默太久,很快道:“我不是会被私情左右的人。”
说罢扬鞭,策马飞奔而去。
杨元羿:“……”完了。
他赶紧驾马追上。
.
永丰关隘,残阳铺照,映着满地折断的兵器和血迹,一片苍凉冷寂。
忽然,城墙上有人看远方烟尘,激动大喊:“回来了!裴千夫长他们回来了!”
霎时,无数人涌过去往下看。一时城墙边人头攒动,张张脸上都映着兴奋和激动。
李禅秀在塔楼下帮伤兵包扎,很快也听见动静。
得知是裴二回来了,他蓦然抬起头,神情一时微怔。
紧张和压力都不在后,他骤然又想起那件被他刻意忽略的事——裴二说等回来后,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究竟是什么事?会不会是……说喜欢他?如果对方真说了,他该如何应对?确切说,他该如何拒绝?
李禅秀顿时又陷入心乱。
徐阿婶和胡郎中这时都一脸高兴,忙催促他道:“哎呀,你快别忙了,赶紧也去迎你夫君吧,他现在指定迫不及待想见到你。”
李禅秀表情微僵,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胡郎中抢走手中的活,接着被徐阿婶半拉半拽,一起拉到路边迎接的人群里。
陈将军也在迎接的人中,见他来了,赶紧示意他旁边的士兵让开些,让李禅秀站的位置忽然显眼起来。
李禅秀有些不自然,想往人群中挤挤,可不远处,脚步声已经传来。
裴椹进了城墙后,就已经下马,此刻正和杨元羿一起大步走来。
方经历一场大战,他周身带着冷意和肃杀,面容冷峻,身影被残阳拉得很长。
忽然,他脚步一顿,目光穿过人群,看见一个今天反复在他脑海出现,但此前一直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残阳的橘光,照在对方出尘秀丽的容颜,眉目如水墨描绘,目光清湛,含着浅浅笑意。
像是心脏被什么击中,裴椹怔然,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李禅秀冷得打了个颤。
沈姑娘畏寒。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裴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匆匆解下披风,迅速将对方裹紧,动作仔细小心,甚至伸出手臂,欲将对方环住。
裴椹:……
第67章
裴椹举起的手微僵, 神情也闪过一丝异样,像是不明显的狼狈和尴尬。
他不自然地想偏开头,可目光不期然, 又落在面前人清冷秀丽的面容, 乌发间露出的白皙耳朵,还有因微微仰头看他,暴露在冷风中的一截纤瘦颈项。
破旧不堪的大红披风正紧紧包裹对方,粗糙的红布在领口处收束, 正好贴着对方颈侧白皙纤薄的皮肤, 最后被自己抓紧。
裴椹抓着披风布料的手指不自觉轻颤了一下, 目光微紧,忽然觉得这破披风跟面前女子实在不搭, 布料粗糙不说,还被自己披了那么久,在战场上摸爬滚打, 也不知是不是沾了血渍和尘土。
可骤然,他又回神, 惊觉自己怎么跟失忆时一样, 一见到此女,脑子就变糊涂?
他脸色不由微僵,余光下意识瞥一眼身旁的杨元羿。
杨元羿一双眼睛正炯炯有神, 饶有兴味地盯着他们看。见他余光忽然瞥过来, 对方忙收回视线, 假装四处看风景。
裴椹:“……”
他不由收回余光,虽然面前“女子”正微仰起苍白秀美的面容, 怔怔看他,像是妻子见到出征的丈夫归来时, 惊喜到忘了反应的神情,可他仍狠狠心,动作粗中带细地帮对方系好披风。
接着语气硬邦邦道:“天冷,外面风大,你到屋里等我就行。”
李禅秀蓦地攥紧藏在披风下的手,微微垂下眼睫。
裴二上次出征回来,也不过是当着陈将军的面,目光有些直白地看他而已。这次竟无视陈将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先来给他披披风,动作仔细小心不说,还让他到屋里等……
等什么?
联想到对方出征前,突如其来的那一下拥抱,还有那句“等他回来”,莫非他没猜错,对方真的喜欢他?要表明心意?
李禅秀一时心乱无比,匆忙避开他的视线,仓促道:“我……还有事,先去给伤兵换药。”
说完不看对方,转身便脚步匆匆离开。
裴椹一时怔住,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忽然涌起失落和不安。
是因为自己刚才系披风的动作不够温柔,语气太僵硬,对方生气了?
定然是的。
任谁满心欢喜地来迎接丈夫,却被对方不冷不热地对待,心里都不会好受。
裴椹面色微僵,觉得自己有些不应该。
身份的事可以等慢慢核实,无论如何,对方现在是他的妻子,他既娶了人家,就该负责。
这般想着,他下意识抬步欲追上。
杨元羿这时忽然拽他一下,眼神提醒:陈将军还在呢,你不想暴露身份,起码走个过场吧。
裴椹脚步一顿,像是瞬间又冷静。
陈将军倒是不介意,或者说习惯了。他挥退士兵,问完裴椹追击胡人的情况,便彻底放下心,接着就忍不住拍拍他的肩,笑呵呵道:“行了,知道你着急有事,我也不多留你,赶快去见你媳妇吧。”
裴椹:“……”
杨元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