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瀚说:“解释,就是欲盖弥彰。”
“……”
不止张等晴懵逼,顾瑾玉也有些绷不住,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对面看戏的吴嗔。
吴嗔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顾平瀚一闷棍打不出个吭声的性情会有所改变。
吴嗔来到西境之后,把一些不伤身的小蛊放在了打千机楼的主力们身上,这些蛊不为别的,只为能够监测他们的心跳和气息,以确保这群能干碎师门对家的战力的折损情况。
顾瑾玉和顾平瀚重中之重,这俩身上自然有这种蛊,还是最敏锐的那一批。
中元节那天晚上,吴嗔原本负着手在西平城闹哄哄的街道上飞檐走壁,监视姚云晖一行人的动向,谁知身上的一只小蛊母突然感应到了不测,飞到他鼻尖惹他干呕。
吴嗔捏下小宠物一辨认,好家伙,出事的是顾平瀚,不对外宣但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
他立即循着小蛊母感应的方向飞奔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勉强击退了差点要把顾平瀚的脑袋砍下来的“顾瑾玉”。
吴嗔看着对面笑得邪里邪气的浴血“顾瑾玉”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要不是他身上有能感应到顾瑾玉所在的其他小蛊母,他差点就认错人了。
那“顾瑾玉”还朝他吹了声口哨:“哇,真贴心,来收尸呀,那我不耽误你们了哦。”
说罢他顶着顾瑾玉的脸变态地笑着转身了。顾平瀚的下属几乎都和他手下的死士俱灭,他拎着长剑到死士面前去,也不管有些还有气息,一一杀干净了,独自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吴嗔顾不上其他,赶紧检查顾平瀚的状况,他不太会医术,但是小蛊母的感应告诉他,顾平瀚的心脏被扎中了,怕是救不了。
他对生死看得超然,唉声叹气地对着只剩几口气的顾平瀚说道:“前镇北王世子,现西境大将军,顾平瀚顾三公子,请问你有什么遗言,需要我转达给你的家人吗?”
顾平瀚喘着气,竭力掏出胸膛中贴身带着的东西,有一份染血信纸,还有一份被震碎的灵药,他还试图吃下破损的药,并运转内功止血,握住扎在胸膛上的短匕,一副要拔剑自救不想死的模样。
吴嗔原本还想劝一劝他认命,但看他挣扎的样子,忽然想到这两天和顾小灯说过的话,心里浮现出个大胆的念头。
那些留给顾瑾玉以备后路的傀儡百蛊,拿给顾平瀚用也可以。
想了就去做,吴嗔执行力十足,点了顾平瀚的穴位,掏出今早顾小灯给的瓷瓶,开了一瓶给顾平瀚喝了:“顾将军,既然你不想死,那咱们就来试一试怎么样?你先喝一瓶小公子的药血吊住一口气,我来研究一下你还剩几分气力,合适的话我就用傀儡蛊给你种了。你自己也能感受到心脏被刺中了吧?就算是小公子现在蹲在你面前,割开动脉给你喝血,你恐怕也活不下来,不如听我建议,在你还没完全断气仍有神志的时候,让傀儡蛊种到你的心脏里。”
他手上利落,嘴皮子也利索,和顾平瀚说起当初怎么给顾瑾玉紧急种蛊的经验,信心满满地向他表示自己一回生二回熟,然后掏出随身带着的蛊盒打开,干呕一声问顾平瀚:“你看这建议怎么样?”
顾平瀚身上流淌出的血越来越多,即便张等晴在这里,也不能把他心脏的窟窿给填上。可即便神医再也救不了他了,他还是希望神医现在就在眼前。
他还想看看他。
他嘶哑地应了一声,自此变成一个保留六分神智的傀儡活死人。
吴嗔完成这项壮举后,便把这个青出于蓝的傀儡带回将军府去,镇定自若地联系上顾瑾玉,把他哥天翻地覆的状况一一告知。
顾瑾玉听完,一整夜的瞳孔都是红色的。
此事他们三人秘而不宣,吴嗔这回的种蛊技术比之前大有进步,顾平瀚的外形没有出现变化,他又保有了神智,除了偶尔看起来过分机械,其他情况看起来和生前大差不离。
顾平瀚甚至还能坚持着继续处理没有完成的梁邺城事务,和顾瑾玉说话也没有变化,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弥留之际过于强烈地想着张等晴,现在一碰到张等晴的事,就有些不同于往常的冲动。
譬如现在,他还抓着张等晴的手腕,跟以前克己复礼的冰冷木讷形象不一样。
顾瑾玉不打算在千机楼的事结束前跟张等晴告知顾平瀚的现况,兹事体大,铲平邪派后再去陪顾小灯抹眼泪比较稳妥。
就算是顾平瀚出事,他也不会耽误后面的安排,顾平瀚缺席的他来接手就是。他唯独不能忍受顾小灯有危险。
张等晴手腕都被抓麻了,不明所以地怒视顾平瀚,他另一条胳膊在百通镖局那里和人交手扭伤了筋脉,眼看着顾平瀚太太太太不像话了,便奋力想抬手。
顾平瀚这才松开,冷铁一样的手转而轻摸了摸他肩膀:“别动,好好养身体。”
张等晴僵硬地扭头看向被他摸过的地方,再僵硬地把目光转向顾瑾玉,火冒三丈地觉得找到了罪魁祸首:“臭小子!你是把疯病传染给你哥了吗?!”
顾瑾玉看了一眼他们:“可能吧。”
顾平瀚那咸猪手又去轻抚张等晴脑袋上包裹的纱布了。
张等晴的脸铁青铁青的。
*
不爽归不爽,缓过不适之后,张等晴还是把顾瑾玉叫去单独议事。
“你再过不久应该就要去千机楼了吧。”张等晴深呼吸几口,做好了心理准备,“你怎么还不来找我问千机楼的实况?”
顾瑾玉认真道:“好的,那我现在就问了。”
张等晴被他噎了一下。
“张兄,我想仔细地听你和令父第一次遇到小灯,以及带他离开千机楼的始末。”
张等晴喝了口水,说起他和生父张康夜是怎么到千机楼的事来,神医谷里每代都有拿自己人去炼药人的恶劣传统,但谷里的药人并不像千机楼那样丧心病狂,神医谷的药人至少要花费上二十年时间,炼成之后药人的身体与常人并无太大的不同。
这一代的药人轮到张等晴,他生母早逝,张康夜不忍独子被谷里师长炼制上半生,于是咬牙携子出逃。或许是神医谷的人追踪他们的动静大了些,风声被千机楼听到了,他们父子在途经梁邺城时被抓进了千机楼。
这些顾瑾玉知道,但他一个字都没有打断。
“那个时候是天铭五年,我们在一片黑暗中押送往千机楼的腹地,他们打量着我父亲是神医谷的关门弟子,用我的性命要挟他,逼迫他参与到千机楼的药人炼制事业中。”
张等晴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卷针捏着,以缓解回忆带来的不适。
“没有什么准备,我们眼前的黑布一揭开,看到的就是他们号称仓库的洞穴。里面摆满了水缸,颜色不一,浅色的是刚刚炼制不久的小孩,颜色深的则是浸泡日久的濒危试验品。我见到小灯的时候,他睡觉的水缸就是黑色的了。”
顾瑾玉握住了腰间玄漆刀的刀柄。
“我父亲要重点观察的小孩共有二十个,其中就有他,他要做的是保他不死。洞穴里的试验品有很多在六岁之后就一个接一个地死亡,那个时候小灯五岁,五岁以上已成小药人,千机楼的人会逐渐缩短采用他们药血的时间,熬不过七岁的药人会在咽气的刹那吊起来,放尽全身的药血。”
“有人用那些药血去精进武功,有人拿去延年益寿,还有大部分被千机楼的黑袍人拿去救治百姓,他们擅长把小孩的药血渲染成神迹,诱骗走投无路的人加入千机楼,之后榨干信徒的所有。”
“小灯的性格和其他小孩不太一样,从小就活泼灵动,他甚至不讨厌躺在全是药材的水缸里,他喜欢躲在里面玩水,是为数不多会冲我父亲笑的。在他周围,其他的试验品往往经不住被炼制的苦痛,整个洞穴里都是此起彼伏的微弱哭声。”
“我父亲为了我,穷尽医术地协助千机楼的人,日复一日地做着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他不希望我见太多洞穴里的情景,多数时候都让我躲在狭小的窝里。那洞穴里充斥着大量的迷雾,现在想来,那些雾气里只怕掺着毒,在那里待了三个多月,我就病倒了。”
顾瑾玉摩挲刀柄的指腹一顿,看向张等晴的眼睛慢慢浮了红。
张等晴也没有隐瞒:“你想得没有错,有一天,我父亲没忍住,偷偷抱着小灯来见我,我含住他扎破的指尖,他在笑着叫我哥哥,又问我叫什么名字。不止我,后来我父亲身体支撑不住,也饮过他的药血。我们父子欠了他许多许多……多到我这辈子不知道能不能偿还。”
他看向浑身低气压的顾瑾玉:“小灯把过去忘记了,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知道即便把这些往事和他说清楚,他也不会怪我们。他总是心软的,他恨不了我,你可以,你代他恨一恨我们。”
顾瑾玉指尖一颤。
继而他看到张等晴手里的针刺破了掌心,只是浑然不觉。
“也许是他体质比别的试验品好,又或者是他总能傻乐地对待那些苦痛,他是第一个熬过六岁的药人。因为他的特殊性,千机楼的人开始带他短暂地离开洞穴,我父亲说,他们有意把他培养成千机楼的下一代首领。”张等晴话锋一转,“这不只是因为他成功的药人体质,更多还是因为他的养母……也就是你生身父母的身份。顾瑾玉,我父亲和你母亲接触过,我遥遥见过几次,更多的是从小灯口中听来的。”
“你母亲没有姓氏,名字叫小腰,是千机楼上一代主武杀的黑袍首领。小灯口中的她是完美无缺的娘亲,我父亲觉得她是个心软到极致就成了极致的心硬的人。我们父子在千机楼的洞穴里居住了两年,那两年里你母亲也许努力做了很多事,因为有她的铺路,天铭七年的夏季,我们才能顺利地带着小灯逃出来。”
顾瑾玉瞳孔里的猩红终于慢慢消退下去。
张等晴也总算能喘出一口气:“我们父子带着他迅速离开西境,后来我回到神医谷后,查过那一段时间千机楼发生的事,他们内部起了争斗,三天之内血流成河,是一次内部的元气大伤,只是查不到你母亲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顾瑾玉平静道。
张等晴楞了好一会,把话题掰回来:“那我接下来就不提往事的细枝末节了,我先大致说一下千机楼一些危险的手段,回去后把列好的清单还有必要的药物给你,你借此防范一下,我听小灯说过你会在八月左右去梁邺城,那你抓紧时间,一切小心。”
“好。”
张等晴便仔细地嘱咐了两刻钟,交代到头晕眼花,最后提了一嘴:“那千机楼在这三年内又急剧吸纳了一批新的信众,因为他们又炼制出了一个药人……”
“我知道。”顾瑾玉安静了一会,“那是小灯二姐的孩子,在血缘上,是他的外甥。”
“啊?”张等晴懵了,随即脸色大变,“我去!你跟小灯说过吗?”
顾瑾玉摇头:“我不希望他知道。”
——免得他以后觉得他狠心。
张等晴瞪大眼睛:“你不希望他知道,结果又要跟我说?怎么,你是要把那新药人咔嚓掉?”
顾瑾玉看了他一眼,有些恶意地轻声:“是,还请张兄和我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张等晴脑袋一抽,顿时觉得这混账果然不是个东西!
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地捂着脑袋出来,没想到顾平瀚竟然又跟来了,还提着一篓子饱满发亮的红色果子,顶着一张面瘫脸殷勤地要送给他吃。
张等晴看那果子的色泽就觉得是鲜甜的,心情不郁,没忍住拿过来嘎嘣咬,果然好吃又解压。顾平瀚以前也会递有的没的玩意,基本都是送完就无话可说地转身走远,今天真是离奇,送出手后还杵在原地问:“好吃吗?什么味道的?喜欢吗?”
张等晴木着个脸:“你想知道不会自己咬一个?”
顾平瀚摇头:“我只想听你的形容。”
“有病啊?这么矫情!”
张等晴眉头大皱,愈发笃定顾平瀚是烟瘾复发,惹出神志不清的老毛病,虽然比起三年前被抱着啃的那等程度好转了不少,可他这会还是觉得怪生气的。
他总觉得是顾瑾玉这混账东西断袖断得太扭曲疯狂,感染到了他这个清清白白的世子哥。
此刻,清清白白的顾平瀚又伸出手,不住摸他脑壳。
好像馋了很久一样。
第134章
楼船在江水中逆风疾驰,顾小灯照例进药舱里鼓捣两个时辰,出来之后已经是晌午,吃午饭前他扒在船沿看日头下金灿灿的破浪,不知道此行去那神医谷之后,要隔上多久才能再见到顾瑾玉他们。
下午他在甲板上看书看江,不时发点小呆,小配就热烘烘地趴在他一旁和青梅玩闹,这么聒噪都没吵到他。
自关云霁来过,这只叫青梅的黑嘴鹦鹉就恢复成了大嗓门震天的样子,他不再把它关在鸟笼里,青梅出笼之后也不乱飞,以他和小配为两个锚点,不是和小配对叫,就是到他手边学舌复述。
青梅对着小配哇哇叫了一阵“傻狗”,在顾小灯发呆的时候飞到他肩上,清脆大声地喊:“二主人!坚持!”
顾小灯脑袋一边避开它,无奈地笑着把它捉下来:“傻青梅,别乱叫。”
它扑扇两下翅膀:“青梅不傻!”
“好好好。”顾小灯摸它脑袋顶上的一撮毛笑,“真是成精了你!”
这时苏明雅过来,隔着点距离和他没话找话:“这只鸟叫青梅?”
顾小灯应了一声,心里的好奇随之问了出口:“对了,你见过这只鸟的主人了吗?”
苏明雅见他没赶自己走的意思,便欣然坐在他两步开外的位置,顶着如芒在背的警惕视线和他徐徐轻声:“见过,云霁的脸有些难画,近距离看他脸上的那道疤痕,着实是触目惊心。他看见我很是惊讶,但没有认出我。”
顾小灯点点头,心想他这张苏小鸢的脸确实太过于逼真了。
苏明雅静静看着他,冷不丁地轻声补充:“他已经潜好了,目前安全。”
顾小灯便忍不住反问:“你怎么知道?”
苏明雅正是想要勾着他同自己多说几句话,哪怕聊的是别人的话题:“他身边有擅长易容的苏家人,偶尔也能传一些消息给我。”
顾小灯顿时瞪圆眼朝周围看一看,生怕泄露了什么,好一会才发现自己的紧张是不必要的,挠挠头索性又问起苏明雅一些情报来:“那关云霁他现在进千机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