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中,一道足以撕裂半个夜空的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花厅,除了祝婴三人外,里面空无一人。
然而,诡异的是,无论是提灯的祝婴,还是赵石,仿佛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赵石行礼过后,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那一张空着的椅子上,他的身体仍旧微微躬着,脸上的表情十分真挚,“行少爷最近可好些了?”
说完后,他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并对此做出了回应,语气殷切,“是的,家主很是关心行少爷,特意着属下前来探望。”
“家中一切都好,行少爷不必担忧,多思不利于病体康复。”
一番“交流”过后,赵石和旁边一直弯着腰,头都没敢抬起来的钱义退出花厅,祝婴则仔细关好了房门。
走出一段距离后,两人才敢低声交流。
“行少爷看上去有些……”赵石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稍微粉饰一点儿的词语,“心不在焉。”
但实际上,他是想说呆愣的,看着就像是丢了魂儿一般。
祝婴提着灯笼,与赵石并行在游廊上,钱义落后两步,处在一个刚好能够听见两人声音却不会太过打扰的地方。
她并没有回应赵石的这个问题,而是道:“你知道的,之前的一段时间,行少爷对外面的世界有了超乎寻常的好奇。”
赵石神色严肃,“我正是为此而来。”
“不过,你刚才也看到了。”祝婴停下脚步,“行少爷已经再次回到正轨。”
“行少爷这种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了。”赵石眉心蹙起,“如果将来有一天,他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出去呢?以他的能力……”
“他不会的。”祝婴淡淡道。
如此笃定?赵石眉头微微皱起。
然而在对方那平静的语气之下,赵石却听出了一股莫大的自信。
听说那位行少爷住进这里之后,就一直是祝婴祝管事在照顾他,这么多年了,从未出现过纰漏,对方能有这样的自信也算是正常。
“轰隆——”
接二连三的闷雷声响起,雨势愈发滂沱,掩住了二人接下来的声音,也掩去了深林中那一行脚印。
大雨如注,浇得人睁不开眼睛。
晏行将手搭在额头上,试图遮挡风雨,最终发现,那只是徒劳。
他原本束好的发髻散乱了许多,被雨水贴在脸上,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雨水伴随着冷风,吹得他手脚冰凉。
“阿嚏!阿嚏!阿嚏!”
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之后,晏行揉了揉鼻子,在大雨中眯起眼睛,努力地在山林间分辨着方向,雨声中,晏行喃喃,“要跑得越远越好……”
他来不及思考太多,艰难地把自己的脚从泥水中拔出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然而,从未离开过那座院落的晏行对外界一无所知,也并不具备在深林内行走的能力,突然降临的暴雨带给了他更大的困扰,在晕头转向之下,他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摔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不知道多久之后,黑暗中,只听“咚——”得一声,紧接着就是晏行的痛呼声。
晏行抽了一口气,“好疼……”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后脑勺,“疼疼疼——”
疼得抖了几下后,晏行再不敢碰自己脑袋上那个鼓起来的大包,同时,他也没有立刻尝试起身,而是安静地躺在地上,缓慢地恢复自己的体力。
自从逃出来之后,晏行一直没敢停下,他不知道自己逃走的事情能瞒多久,自然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逃跑的路上突遇暴雨,让晏行的逃亡之路再上难度。
一路上又累又饿,此时终于能有个能够避雨的地方休息,晏行躺在地上,压根不想起来。
湿透的衣服还黏在身上,可此时的晏行连脱掉它们的念头都要往后排,因为他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觉,但饥肠辘辘的感觉又让他入睡分外困难。
昏昏沉沉之际,晏行感觉背后似有什么东西在动。
一开始的时候,晏行还没有太在意,半梦半醒间,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但很快,那东西动的幅度大了起来,似乎是挣扎着想要从晏行身下爬出去。
下一瞬,晏行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猛地惊醒,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背后!
晏行猛地起身,却又因为起身太快,脑袋眩晕,再次摔了回去,“砰”得一声,脑袋又一次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唔……”
吃足教训后,晏行一手撑地,缓慢起身,另一只手则在自己身后的地面上摸索着,片刻后,他捏起了一个东西。
雨天本就昏暗,山洞里光线更差,但在适应了黑暗之后,晏行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长长的,像绳子,但又会动,所以……是蛇?
捏着那不明生物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晏行缓缓地在自己脑海中勾勒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大约是自己滚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把这条小蛇压在了身下,把它给压晕了过去。
等醒过来,小蛇便扭动着想要摆脱压在它身上的重物。
想明白之后,晏行立刻对自己手里捏着的那条小蛇愧疚了起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改拎为捧,晏行语气歉疚,然而那条小蛇躺在他的手心里,一动不动。
晏行顿时更加担忧,该不会是被自己压死了吧?
认真想了一下,晏行郑重其事地道,“我希望你恢复如初。”
“初”字刚落,晏行脑海中“嗡”地一声响,整个人便已失去了意识。
即将软到在地的那一瞬间,一道银光闪过,枪尖插入地面,晏行歪倒在枪身上。
*
原本漆黑一片的山洞中燃起了一簇簇的火焰,就目测来看,那山洞的面积不算小,而在火焰亮起的瞬间,一个身形高大的男性轮廓迅速被光影勾勒出来。
他身形颀长,一席黑色锦衣,却看不出那衣料的材质,火焰跳跃,映照出了那锦衣上流动的暗纹。
浓墨一般的长发被精致的金色发冠束起,漆黑的眉,如刀锋一般,鼻梁高悬,薄唇紧抿,而最显眼的还是他的那一双眼睛。
金色的竖瞳,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人身上的眼睛。
贺临缓缓蹲下身,金色的竖瞳注视着那个倚靠在枪身上的少年,眸子里满是思索。
灵力在经脉内顺畅地涌动,无论是前不久刚被劫雷劈出来的新伤,还是不知多久以前留下的暗疴,都在眼前这个少年的一句话中彻底消弭。
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里面带着探究与警惕,“你究竟是何人?”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过贺临也并不气馁,他盘膝坐在晏行面前,等待着对方醒来。
*
不知过去多久,靠在枪身上的少年眼皮眨了眨,缓慢地睁了开来。
几乎是他睁开眸子的一瞬间,旁边正闭目养神的贺临也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准确地落在他的身上。
只是被注视着的人,此时还一无所知。
晏行漆黑的眸子无法聚焦,神色间的茫然根本藏不住,不等贺临开口,他已经伸手揉了揉眼睛,低声喃喃:“好黑啊。”
贺临一顿,视线在洞壁那一圈儿的火焰上掠过,开口道,“你看不见?”
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应。
晏行摸索着在黑暗中起身,大概是看他行动太艰难,贺临握住他的手臂,帮他站稳了身形,“小心。”
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力度,晏行身体一僵,眸子瞬间睁大。
这里还有第二个人?!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这里又是哪里?是来抓他回去的吗?回到那个困住了他两世的地方?
那一瞬间,太多复杂的思绪涌入晏行的脑海,而其中最强烈的,是抗拒。他抗拒着回到那个精致的囚笼,于是,他想也不想,猛得低头,一口咬了下去——
在双手被控制住后,这是晏行唯一能动用的“武器”了。
“呜——”
下一瞬,晏行捂着自己的两腮,疼得眼泪都险些流出来。
咬下去的那一瞬间,晏行觉得自己像是奋力咬在了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上,甚至某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的牙都被崩掉了。
贺临看着对面正捂着腮帮子,眼泪涟涟的少年,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他看不见,也听不到。
第2章
他看不见,也听不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贺临眸子微微眯起,里面多了几分思索。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更准确点儿来说,是他的右手虎口。
刚才那个少年就是一口咬在了虎口处,只不过,即便是人形,龙的身体强度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
贸然对着龙出手,最后反而有极大的可能让自己受伤。
就比如……那个险些被崩掉了牙齿的少年。
不过,看刚才少年那毫不迟疑的动作,贺临也有一些猜测,那个少年对陌生人很警惕,几乎连交流的念头都没有。
但是,在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情况下,和外界交流的渠道几乎被切断了大半,有警惕和恐慌也很正常。
正思索着和对方交流的办法的时候,忽然,一股异样的感觉从不远处传来。
贺临抬起头,对面,因为咬了他的手一口而险些把自己的牙给崩掉的少年,正扶着插在地面上的银色龙枪,缓缓起身。
那柄银色龙枪比他整个人还要高,此时正斜斜地插在地面。
枪身泛着隐约的银白色光芒,细看之下,却又以为那闪过的光芒好像是自己的幻觉。
枪头插在地面,但仅从那露出地面的一小截来看,定然也是锋利无匹。
那一柄银色龙枪由贺临的一位好友打造,那是一位极富盛名的炼器大师。
只不过,在贺临找过去的时候,那位炼器大师只甩给贺临两个字,“没空”。
但是,在贺临拿出锻造的主要材料之后,那位炼器大师瞬间更改了决定。
因为那柄银色龙枪最主要的锻造材料,是贺临断掉的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