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谵王殿下还在刑部大牢。”
“召太子过来,无论如何,把谵儿救出来,谵儿与林羡玉有旧谊,若开战,让他领兵。”
常侍躬身道:“是,老奴这就去请太子,”
红衣锦袍的身影融进黑夜,怀瑾帝看着空荡荡的宫殿,缓缓闭上双眼。
几个时辰后,日出东升。
赫连洲睁开眼。
原本有林羡玉在身侧,他总会睡得很沉,可这夜不知为何,像是有什么事情牵动着他的心,天蒙蒙亮时,他便醒了。
瑄王、邹相死于刑部大牢。
邓烽暗杀周韦失败。
这两件事似乎无声无息,实则牵连甚广,暗流涌动。就在这几天,京城必乱。
赫连洲差人秘密回北境,让纳雷做好准备,如若开战,速派大军压境以震慑祁兵。
交代完之后,赫连洲回到床边,林羡玉已经醒了,正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眼角泛起泪花,“你去做什么了?”
“给纳雷写了封信。”
林羡玉问:“北境现在一切都好吗?”
“北边有桑荣管着,南边和都城有纳雷,劝农令推行得不错,前两天纳雷传信过来,说一场春雨之后,农田疏爽湿润多了,祁国的劝农官教牧民如何耙地,热火朝天,北境有十几年不见这样的场面了。”
林羡玉光是听着就倍感欣喜。
天气转暖后,屋子里也渐渐闷热起来,可偏偏林羡玉受了伤,不能着凉,还穿着冬日的寝衣,一觉睡醒满面桃红,赫连洲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俯身去亲他。
“赫连洲!”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赫连洲平日里在饭桌上不爱甜口,连马蹄糕都浅尝辄止,可林羡玉的脸颊肉,他是怎么都咬不腻,都把林羡玉咬得叫出声来,还不肯罢休。
直到阿南来报:“圣上,太医署的蒲太医求见。”
赫连洲一愣,松开林羡玉。
林羡玉连忙伸手揉了揉脸颊,气鼓鼓道:“该让太医来给你治一治!”
赫连洲帮他盖上被子,说:“玉儿先躺着,我去见蒲太医。”
“不行!我要在旁边听。”
“……”赫连洲脸色微僵。
林羡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林羡玉愈发狐疑。
太医很快就来到屋内,跪地请安后,从箱子里拿出脉枕,为赫连洲诊脉。
片刻后,蒲太医犹豫道:“身中火毒之人,脉弦应强劲亢盛,而圣上脉象平稳,只比常人有力些,但不似火毒的征兆。”
林羡玉疑惑道:“可他每隔几晚就要心绪不宁,心慌意乱,浑身发热……”
赫连洲望向一旁的葡萄串。
蒲太医这就有些困惑了,他又拿出一根锋针,为赫连洲取血,经过一番仔细的查验,蒲太医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道:“确有毒瘀未消,可幼年中毒,经过了二十年,也该缓释了,再厉害的毒也不至于如此强效,按理说最多是暑热之时,因天气炎热,再加上北方干燥,气血不畅,导致毒发,怎会隔两日就要浑身发热?”
林羡玉连忙说:“太医,你再翻一翻医书,毒药有成千上万种,说不定就有一种毒药,是随着时间愈演愈烈的!”
“大人说的是,微臣这就去查。”
蒲太医正要转身,赫连洲喊住他:“不必了。”
赫连洲看了一眼林羡玉,无奈道:“太医说得没错,的确是暑热之时才会毒发。”
话音刚落,林羡玉的脑袋猛然空白。
直到蒲太医离开后,屋子里才传来一声咆哮:“赫连洲你竟然敢骗我!”
这声响彻后院的怒吼把阿南吓得一趔趄,手里的铜盆差点摔落在地。
屋子里的林羡玉死死揪着芙蓉帐,不让赫连洲进来:“你别想上我的床了!”
“玉儿……”
“亏我那么担忧你的身体,心疼你幼时被下毒,被你折腾来折腾去也没生气,你这个大骗子,从今天起,你在地上睡!”
赫连洲隔着芙蓉帐捏了捏林羡玉的手,又被他挥开,“我也不是故意——”
“这还不是故意?什么才是故意!”
赫连洲悻悻地收回手。
“讨厌你!”
赫连洲日日被讨厌,日日被喜欢,已经习惯了,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林羡玉才消气,还没来得及逼着赫连洲起誓,乌力罕跑过来,说:“圣上,祁国容妃娘娘求见。”
“容妃?”
林羡玉说:“是扶京哥哥的生身母亲。”
赫连洲了然。
“容妃跪在府外,说满鹘将军是瑄王杀死的,与陆谵无关,陆谵当初夜袭侯府,也是受了陆瑄的蛊惑,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求您看在他们母子在朝中无依无靠,还有陆谵与皇后娘娘是儿时玩伴的份上,放陆谵一命。”
林羡玉的指尖倏然蜷缩。
赫连洲问:“玉儿,依你对容妃的了解,此举是她的主意,还是别人怂恿?”
“容妃娘娘常伴青灯古佛,不问世事,即使救子心切,也断不会如此卑微乞怜。”
“那就是宫中有人希望她如此。”
林羡玉很是不安:“他们救出扶京哥哥,是想做什么?若是真的在意,怎么会拖到现在?”
赫连洲思忖片刻,对乌力罕说:“替我回话,就说皇后念及儿时情谊,决定不再追究夜袭侯府之事,今日便放谵王殿下出狱。”
乌力罕皱起眉头:“就这样放过他?”
“不放陆扶京回宫,怎么知道宫里究竟想做什么?”赫连洲又说:“还有,向外透个风声,就说我半月之后要回北境。”
“是。”乌力罕领命。
赫连洲走到床边,撩开芙蓉帐,握住了林羡玉微凉的手:“玉儿不必担心。”
林羡玉已经能感觉到大战一触即发。
太子手上还有三万兵马,邓烽的人也在往京城进发,赫连洲手上有不到一万人。
若论实力,赫连洲的西帐营常年征战,经验丰富,但他们来到祁国之后也难免水土不服,许多将士都有过不适的症状,如果真要兵戎相见,赫连洲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而太子和邓烽也在暗暗较劲。
输赢千变万化,动辄天下倾覆。
“赫连洲。”
林羡玉轻声唤他。
赫连洲俯下身,指尖抚摸着林羡玉泛红的眼尾,听到他颤声说:“无论如何,请你务必记得,我们走到这一步是为了什么。”
“玉儿,我没有忘。”
赫连洲走到这一步,一是为了林羡玉能在安定的环境里生活,能有父母爱人好友相伴,能赏花灯尝百味。二是为了天下百姓都能和林羡玉一样,拥有安定幸福的日子,为了路无饿殍,国富民安。
他不会忘,不敢忘。
权力的诱惑不是谁都能抗拒的,山呼海啸般的“圣上万岁”很容易遮蔽君王的双眼。
玩弄权术的滋味也相当美妙。
赫连洲只需要说几句话,就挑起祁国的内乱,如果赫连洲对祁国还有私恨,那一切将不堪设想,幸好,赫连洲不是那样的人。
林羡玉希望赫连洲永远是苍门关初相见时那个表面威严实则温良的怀陵王,但他现在已经是永观帝了,今后还会变成天下之主。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
林羡玉覆住赫连洲的手。
“玉儿,待皇位稳固,我会择贤任用,也会培养合适的人选,等我们的目标实现了,我就退位让贤,陪着玉儿游山玩水。”
林羡玉不服,在赫连洲的手背上咬了一口“在你心里,我就只会游山玩水?”
“当然不是,玉儿有经世之才,也有爱民之心,玉儿若想治国理政,我也支持,总之,玉儿不必担心几十年后的事。”
赫连洲在林羡玉的额头印了一个吻。
他少年孤苦,十年颠沛,能走到今天其实所求不多——他愿为天下人抱薪,也想为心上人取暖,仅此而已。
·
陆扶京被人扶着走出大牢。
容妃抹着泪,快步走到他面前:“谵儿,你受苦了。”
“母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
陆谵蹙起眉头:“是太子逼您来的?”
容妃无父兄撑腰,只有陆谵这一个儿子,陆谵夜袭侯府前特意修书一封送到宫中,让容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插手,若他被困,亦不要相救,只需和他撇清关系。
容妃性情软弱,若不是有人怂恿,绝不敢到刑部大牢接他。陆扶京看着容妃,心中痛楚:“到底是太子还是……圣上?”
“是圣上。”
陆扶京回府用膳,沐浴更衣,只休息了两个时辰,便起身前往皇宫。
他满心期待。
他知道他的父皇还是在意他的。
他不相信他的父皇是百姓口中的昏庸无能、背公循私的皇帝。君王久居庙堂之高,偶尔受权臣蛊惑,被儿女债牵绊,做出错误的决定,也是能理解的。他的父皇在羡玉那件事上的确是做错了,但好在羡玉没有命丧北境,还因祸得福,遇到了赫连洲。
他不能替羡玉原谅,也不能抹杀这个错误,但他希望一切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他走进广明殿,期待着父皇对他说,我们想办法和赫连洲和平相处,赫连洲想要什么,给他好了,他想要龙泉州,送还给他,他想要利国利民,颁布政令就好,现在放下架子,和赫连洲搞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