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洲不是活阎罗吗?可为什么,赫连洲一出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林羡玉一瞬间鼻酸到不行,他顶着满头的草屑和满脸的灰土,起身扑到赫连洲怀里。
赫连洲尚未开口,就被他扑了个满怀。
“你怎么才来啊?”林羡玉抽噎着喊。
赫连洲的身子微微发僵,两只手不知该如何摆放。
林羡玉委屈到了极点,哽咽道:“你再不来,我就要吓死在这里了。”
他在赫连洲的怀里号啕大哭,声声都是数不尽的委屈,他怪赫连洲来得这么迟,怪乌力罕不通报,怪北境的人拿他做人质。
“快四个月了,我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还有一只大黑蜘蛛……”
“还有鬼……”
赫连洲被他哭得头疼,想推开却推不动,只能冷言反驳他:“哪里有鬼?”
林羡玉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胸口,一只手伸到身后胡乱挥了挥,“都是鬼,好多鬼!”
赫连洲沉默片刻,低声说:“这里是冷宫,就算有鬼,也是受尽冷落的冤魂。”
林羡玉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冷宫?”
他慢吞吞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周围的断壁残垣,这竟然是一间废弃冷宫,里面住着谁?
“这里曾经住着谁?”
赫连洲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赫连洲话音刚落,林羡玉的委屈劲立马又上来了,他抽抽噎噎地向赫连洲控诉:“他们、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帐子里,还把阿南带走了,还说你不会来接我,我要一个人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然后宫里走水,我……”
他讲着讲着猛然发现不对劲,眨巴眨巴眼睛,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不是,”赫连洲别开脸,说:“我来汇报军务。”
“哦。”林羡玉有些失望,但也不意外。
他思索片刻,揪住赫连洲的袖摆,试探着问:“那你可不可以顺便把我带回家?”
他仰着头,巴巴地望着赫连洲。
他说:回家。
赫连洲听到这两个字时冷不防愣了一下,就在这时,荒芜的院落忽然刮来一阵风,林羡玉觉得冷,又往赫连洲的方向靠了靠。
那风恰似有意将林羡玉往他的方向推。
赫连洲看着眼前的冷宫,这里承载了他和他的母妃最凄惨的几年光阴。母妃去世后,他为活命,独自离宫,之后十年征战,无事不回都城。此次若不是听到林羡玉的求助,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赫连洲望向殿内,眸色深沉,仿佛穿透二十载光阴,重回某个相似的冷夜。
许久之后,他说:“走吧。”
林羡玉愣住,“真的吗?”
赫连洲斜睨他:“你不走?”
林羡玉立即揪住赫连洲的袖子,眸子添了几分神采,说:“走!现在就走。”
走出冷宫时,林羡玉回望了一眼。
这里曾住过谁?又为何如此荒凉?
和赫连洲有关系吗?
赫连洲步伐很快,林羡玉来不及思索,连忙跟上,小声抱怨着:“慢一点,我刚刚摔了一个大跟头呢,穿这条裙子走路很不方便的!”
赫连洲嫌他吵闹,“你不是说这里有鬼吗?还不快点。”
林羡玉想了想,“若真是冷宫冤魂,那就没什么可怕的,她们生前又不是坏人。”
赫连洲神色微动,不由放慢了步伐。
他们从冷宫回到御帐前。
看到公主完好如初地回来了,中常侍紧皱的眉头倏然舒开,他松了口气,连忙跪下:“近来天干物燥,宫中时常走水,惊吓了王妃,奴才该死,奴才这就护送王爷和王妃出宫。”
林羡玉拽了一下赫连洲的衣袖,还没出声提醒,赫连洲已经会意,帮他问:“王妃有一贴身宫人,随他一起进宫的,不知现在何处?”
“奴才这就将他送来。”
很快,中常侍将阿南送到宫门口,阿南一路小跑着冲过来,还没站稳就紧张地问:“殿下,您怎么样?”
林羡玉红着眼,摇摇头说:“我没事。”
萧总管带着马车在宫外等候多时了,林羡玉坐进去,尚未坐稳就掀开帷裳,看赫连洲翻身上马,手握缰绳,和他们并行回府。
马车从宫门缓缓出发。
戌时之后,北境的街道已是空空荡荡,迎着满月银辉,回到王府,结束了半日的混乱。
赫连洲把银鬃马交给马夫,只身进去。
林羡玉昨日还嫌弃王府破旧,此刻简直归心似箭。刚下马车,他就急着往里走,跨过门槛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停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再仰起头。
原本斑驳的屋檐和望柱都被重新刷了一层朱漆,漆料未干,被月光映得隐隐发亮,还有那只写着“怀陵王府”的匾额,也换了新的。
“是王爷让换的。”萧总管说。
林羡玉还没来得及惊讶,萧总管又说:“王爷还让工匠们用桐油把院子里的廊柱都刷一遍,台阶也都重新砌了石块。”
林羡玉怔怔地望着,“为什么?”
“老奴想,应该是为了婚礼吧,毕竟是合二姓之好的大喜事,王爷心里还是在意的。”
这话在林羡玉心里泛起涟漪。
和亲太过突然,其实赫连洲和他一样是牺牲品,他不想嫁,赫连洲也不想娶。若赫连洲有心上人,那他岂不是误了姻缘?
得把这事问清楚。
他快步走进王府,还没来得及喊住赫连洲,先看到乌力罕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庭院中央,低垂着头,后背有几道清晰的血痕。
林羡玉大惊失色,愣在原地,“你——”
乌力罕低着头,狠声道:“看什么看?”
萧总管解释道:“王爷说乌将军近日心思不定,莽撞误事,乌将军自愿领了二十鞭。”
乌力罕也不长记性,想到王爷去宫里接祁国公主回来,又扭头骂道:“祁国来的狐狸精!”
林羡玉更不是受气的性子,立即叉腰道:“我就当你在夸我长得好看了,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当狐狸精的!”
乌力罕气得两手握拳,眼看着就要冲上来了,林羡玉连忙拉着阿南往后院逃,吓得萧总管连声说:“哎哟慢点,慢点儿,王妃!”
赫连洲站在主堂屋门口,看着几个人从前院追到后院,第一次觉得王府吵闹。
林羡玉穿得多,跑得慢,眼看就要被乌力罕追上了。他灵机一动,从回廊的一端抽身跑向主堂屋,躲到了赫连洲的身后。
乌力罕气得咬牙切齿。
林羡玉紧抓着赫连洲的腰带,踮起脚尖,在赫连洲的肩头探出半个脑袋,对着乌力罕得意洋洋地说:“哼,看你还敢不敢打我!”
乌力罕不敢追了,在不远处停下来。
赫连洲看了他一眼,他便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林羡玉这才松了口气。
他向赫连洲抱怨:“乌力罕老是针对我,欺负我,还骂我!”
“他不会动手的。”
“骂我也不行!”林羡玉转念又想:“不过他已经领了二十鞭,就算两清了吧。”
“林羡玉。”赫连洲忽然喊他。
“嗯?”好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林羡玉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
“把手松开。”
林羡玉低头看到自己的两只手还紧紧抓着赫连洲的腰带。他悻悻收回手,想起刚刚准备要问的话,“赫连洲,你有心上人吗?”
赫连洲皱眉不语。
“和亲并非你所愿,如果你有心上人,那可就误了大事了,我们就要早早商议好对策。”
赫连洲并不理他,只说:“回去睡觉。”
林羡玉不满:“我很认真的!”
赫连洲冷声说:“亥时之前不回屋,和乌力罕一样,领二十鞭。”
林羡玉恼道:“你凶什么凶?”
赫连洲面无波澜地望向他,林羡玉吓得一哆嗦,立即抓着阿南,加快速度,赶在亥时前跑回后院。
第12章
这半日几乎用掉林羡玉一年的力气,他回到后院时就直接瘫倒在床边。阿南费了老大的劲才伺候他洗漱完,林羡玉在床上打了个滚,嚷嚷着:“阿南,床硬,再加一层毯子。”
阿南很惊讶:“已经垫了两层羊毛毯。”
林羡玉翻了个身,拍拍床板:“可是我今天腰酸背痛,骨头都要散架了。”
阿南只好又去跟萧总管要了一条厚羊绒毯,萧总管倒是没说什么,直接给了三条,还说:“北境没有绫罗绸缎,但是羊绒毯和鹿皮毯还是要多少有多少的,你放心拿去用。”
萧总管又说:“阿南,还麻烦你同殿下说一声,乌将军从小在军队里长大,王爷对他也是管大于教,再加上这两年他跟着殿下上战场,未尝吃过败仗,十六岁就当上持令将,所以脾气愈发暴烈,请殿下多担待。”
阿南愣愣地点头,萧总管见他眸子里满是稚气,其实也是个孩子,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快回去睡觉吧,明日就是大婚,殿下一个人怕是睡不着的。”
阿南也担心他家小世子睡不着,连忙跑回去。迈过门槛,刚想喊一声“殿下我回来了”,嘴还没张开,就看到林羡玉已经缩在被窝里睡熟了,门没关好,床帷也没拉好。
看来是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