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他觉得奇怪,“你怎么来了?”
“林羡玉,天黑了。”语气有些沉。
林羡玉立即凑到他面前,讨好道:“我错啦我错啦,我这不是立即回去了吗?”
他给赫连洲讲今天的所见所闻,神采飞扬、绘声绘色、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狭小的空间里,他的每句话都像挠在赫连洲的心上,让赫连洲觉得痒,呼吸都随之加快。
他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只看到他胭红色的唇瓣,翕动不停。
可是又听到他说:“那个人竟然说我不能如愿,我是不是不能回家了?”
赫连洲猛地回神。
林羡玉扑到赫连洲怀里,仰着头,可怜巴巴地问:“赫连洲,我真的可以回家吗?是不是还有很多困难?”
他最近很爱撒娇,尤其喜欢往赫连洲怀里钻,赫连洲会推开他,他再找机会钻进去,像玩一场游戏。
这一次赫连洲没有推开,他抱着林羡玉,垂眸说:“可以回去,再等一等。”
林羡玉立即转悲为喜,把他买给赫连洲的小玩意拿出来,然后说:“他说我已经抽到上上签了,我的上上签是不是就是遇到你啊?”
赫连洲怕自己的手掌弄疼林羡玉,所以只碰了碰他的头发,“是吗?”
风吹动马车的帷帘,夜风微凉,林羡玉往赫连洲怀里钻了钻,他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靠在赫连洲的肩膀上,说:“当然了,在这里能遇到你,幸甚至哉。”
第23章
阿南被萧总管拖着, 在马车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天完全黑了,萧总管才说:“阿南, 你进去坐吧, 我和驭夫坐外面。”
阿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还焦急着, 想着世子怎么进去之后就不出声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结果一进去就看到他家小世子靠在王爷的肩头睡着了。
睡得香香沉沉。
腿边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赫连洲朝阿南点了下头,阿南便蹑手蹑脚地钻进来, 把东西收拢进布袋, 然后小声问赫连洲:“王爷, 我来照顾殿下吧。”
赫连洲却说:“不用。”
阿南微怔。
他坐在一旁, 偷偷用余光打量赫连洲,心想:若不仔细瞧, 王爷和殿下这样还真像一对寻常夫妻呢,之前在侯府的时候,侯爷和夫人也是这般恩爱, 可……可我家世子是男孩啊!
马车徐徐驶回王府,道路颠簸, 林羡玉在睡梦中蹙起眉头,哼唧了两声。
赫连洲便将肩膀完全放得更低些,身子完全倾向他, 林羡玉在赫连洲的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蹭了蹭额角, 呼吸又平稳了。
阿南看得呆了。
赫连洲忽然问:“他在家时也这样吗?”
阿南连连点头。
不知是不是眼花了,阿南竟然发觉一向不苟言笑的王爷刚刚好像弯了下嘴角。
一盏茶的功夫, 马车已经到了王府后门。
赫连洲本想将林羡玉抱下去,手已经到了他的腰侧, 还是收回,只将他放在软垫上,对阿南说:“把他叫起来。”说完便下了马车。
阿南凑过去,拍了拍林羡玉的肩膀,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林羡玉玩得累了,醒来也是睡眼惺忪,还留了一半的魂在梦中,迷迷糊糊地咕哝着:“等一等,我……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阿南疑惑:“谁?”
“算卦先生,”林羡玉把脸埋在臂弯里,和困意作斗争,嗡声说:“不是,算卦的美人。”
阿南扶着林羡玉坐起来,“明天再去问吧,殿下,到晚膳的时间了,您先起来。”
“晚膳!”林羡玉瞬间来了精神,眸色也清明许多,他环顾四周:“赫连洲呢?”
“王爷已经进去了。”
林羡玉当即坐了起来,掀开帘子准备探身出去时,恰好看到远方的弯月悬于天山之上,这是塞北独有的巍峨壮阔。林羡玉想:日后回到祁国,说不定我还会想念这番景象呢。
他径直去了堂屋,庖房早将晚膳端上了桌,林羡玉进去时,赫连洲已经在桌边坐下。
林羡玉忽然想起:“对了,还有一个好东西没给你看呢!”
他拿出两瓶淡痕膏放到赫连洲手边。
“听说是月遥国的神药,祛疤淡痕有奇效,你试一试呢,说不定有用。”
赫连洲看了一眼,“罍市的货没几样是真的,也就你这样的傻子相信。”
“什么?”林羡玉大惊。
他摘下瓶塞,凑到鼻间闻了闻:“有一股药味啊,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大失所望,正要把淡痕膏塞回布袋,忽听赫连洲说:“怎么是两瓶?”
“给乌力罕的,”林羡玉眼珠一转,又说:“阿南买的。”
阿南张了张嘴,然后闭嘴。
赫连洲将两瓶淡痕膏从林羡玉手中拿回来,说:“等乌力罕回来,让他试试。”
林羡玉眨了眨眼,半晌才心满意足地笑了,又有一丝不解:让乌力罕试一试,拿一瓶就好了,赫连洲为什么要把两瓶都拿走呢?
萧总管端上一盘凉凉的水晶羊羔片,林羡玉的思绪就瞬间被带走了。
他喝了好几天的茯苓甘草茶,又戒了几天的荤,终于把肝火降了下来。现在再看到羊肉,竟有几分久别重逢之喜。
他夹了一块到嘴里,细嚼慢咽,然后眯起眼睛,满足地“嗯嗯嗯”了起来。
萧总管笑着问:“殿下,嗯嗯嗯是什么意思?”
“好吃!”
赫连洲在一旁忽然开口:“那看来不用吃菜了,把菜园关了吧。”
林羡玉明知道赫连洲是在逗他,还是忍不住闹脾气,见赫连洲的筷子即将落在羊羔片上,他当即眼疾手快地伸出筷子,抢先一步夹起来,塞进自己嘴里。又凑到赫连洲面前,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赫连洲看了他一眼,林羡玉脸色一变,又变成讨好模样,放下筷子,两手搭在赫连洲的胳膊上,说:“我的小白菜和小黄瓜就靠你了,求求你,不要不管它们。”
赫连洲没搭理他,但林羡玉知道,赫连洲的沉默就是默许。
他重新坐了回去,继续吃饭。
虽然他嘴上说得“好吃好吃”,实际上也没吃多少,一块豆饼拿在手里吃了好久,放下筷子的时候还剩下一半,放在盘子里,朝赫连洲撇了撇嘴,说:“吃不下了。”
“嗯。”赫连洲没说什么。
阿南正好也吃完了,就跟着林羡玉回后院了。
赫连洲看到林羡玉盘子的半块饼,不动声色地夹起来,放到自己碗里。
萧总管笑着说:“小殿下一看就是没挨过饿没受过苦的。”
赫连洲沉默片刻,说:“是好事。”
若政风清明,国富民丰,就不该有人挨饿受苦。只可惜太子醉心于阋墙之争,哪怕赫连洲一退再退,也消不去他的疑心。
终是百姓受苦。
次日,和桑荣预料的一样,赫连洲刚上朝便遭到了太子党的诘难。
太子果然拿斡楚之事试探赫连洲,他当着群臣的面,问:“斡楚部落无故发动暴乱,抓了四十二名北境士卒,怀陵王如何看?”
赫连洲答:“应调兵驱之。”
“绛州和渡马洲的接壤处是畜种交易最频繁的地界,人口稠密,若是调兵驱逐,必然引发百姓恐慌,依本宫看,不如劝降。”
群臣神色各异。
劝降斡楚,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斡楚部落与北境本是同根同源,只因地处偏僻,资源匮乏,几十年前突然发兵占据北境以西一带,自立为斡楚王。此后多番侵扰北境边界,欲攻夺渡马洲、绛州一带的天然草场为己用。长久以来,北境南有祁国,西有斡楚,腹背受敌,直到十年前赫连洲的西帐营腾空而出,斡楚部落才消停一些。
太子把这个任务交给赫连洲,很明显是想让赫连洲当众难堪。
怀陵王是出了名的莽夫武将,让他劝降不如让他攻城。
赫连洲还没说话,太子党羽已经开始一唱一和,兵部侍郎说:“王爷镇守西方,常年受斡楚的侵扰,早已忍无可忍,怎甘心劝降?”
又一人说:“斡楚不同于祁国,和我们北境本就是同根同源,衣食住行都无甚差别,这些年虽然势同水火,但从未禁止通婚通商,民间关系密切。更何况君上仁德,曾亲口说过,斡楚不可剿灭,若能劝降,实是北境之大幸。”
德显帝执政时的国策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赫连洲身上。
赫连洲若执意要调兵,便是违背了国策。
很明显,太子党想让赫连洲知难而退,想让赫连洲亲口说出那句“臣弟无能”,想让所有不愿依附于太子党的朝中大臣们都明白——
赫连洲不过一介匹夫,只会领兵打仗,没有帝王之资,不要再对赫连洲抱有幻想。
赫连洲遥望向太子。
半月前的渡马洲贪墨案让太子彻底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心里清楚,只是没想到,太子的下一计来得这样快。
在他最动摇的时候,太子推了他一把。
太子想让他退,他便不能退。
他的肩上担着许多人,西帐营里的将士还要封功受禄,乌力罕才十六、纳雷和桑荣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纪,他不能往后退。
他退了,这些人都再无出头之日。
还有后院那只蝴蝶,要回南方。
他抬手行揖礼,对太子说:“臣弟领命,定在半年之内劝降斡楚,不负圣恩。”
每个字都慷锵有力,掷地如有金石之声。
朝堂登时鸦雀无声。
太子脸色剧变,赫连洲遥望向他:“待臣弟劝降斡楚,必将两国之间的旧账一一算清,还边境一片太平安定。”
他加重了“旧账”二字,含义清楚。
不光是太子能听懂,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也都听懂了,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