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允辙手指颀长，骨骼精美，他用手仔细撩开对方耳边的碎发，轻柔地说：“因为喜欢你才会安慰你。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燕晏本来就不喜欢运动，这么一折腾很快就又累了。

　　等他睡下后，裴允辙才离开病房。

　　他看见文竹在外面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

　　“允辙。”文竹两手插兜，她的打扮向来艳丽抓睛，凭借保养得当和精美的脸庞，走到哪都会吸引人的目光。她从椅子上站起，有些难堪地说：“你说的可能是对的……既然收养了他，就要将燕晏当做亲生孩子，所以也没必要告诉他这件事。”

　　走廊没人。

　　裴允辙沉默片刻，说：“不，还是要和他说。”

　　“我之前，不想让您和他说是以为他会伤心，以为家人对燕晏还是蛮重要的，尤其是您，知道您要回国时，他一连好几天都很开心。”

　　“但现在看来，您说得对，这是燕晏的人生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哪怕会很难过。”

　　文竹端详他许久，最后忍不住笑了下：“所以要换种方式让他知道。”

　　“这件事让燕晏自己发现还算好了，要是我亲口说的话，或许他会更加不知所措。”

　　“……”

　　“蛮好的，允辙。”

　　“你对燕晏蛮好的。”

　　“因为我喜欢他。”

　　裴允辙生了病，别人或许会认为他怎么知道自己能喜欢人。

　　但他自己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够了——燕晏在他眼中就是闪闪发亮的，无论是笑是哭还是生气的样子都能让他忽略掉外部环境的变化，被牵动情绪，哪怕迷蒙模糊。

　　刚开始，裴允辙只是习惯对方网友的存在，见面后逐渐开始被他古灵精怪和小狐狸般有趣的性格所吸引，无论哪种模样的燕晏，他都见过，他都会被吸引，只是从未意识到。

　　或许是被表白那一晚，他才发现，他是不是也喜欢燕晏。

　　这就是喜欢的感觉。

　　眼里都是他，会下意识捕捉他的身影。

　　疾病剥夺了他感情认知的能力，却又赋予他一个能让他主动去探寻研究感情是个怎样东西的人。

　　格外深刻。

第103章

　　103

　　燕晏体质菜, 饿几天就花了一周来天的时间去休养。

　　出院那天，裴阿姨他们来接自己，那时候他们什么也没说, 就好像燕晏真的只是普通生了一场病, 一回家就各种好吃好喝的伺候上。

　　“晏崽,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蘑菇松露意面, 还是之前那个厨师给你做的，快尝尝看。”

　　“谢谢裴阿姨。”还是燕晏喜欢的吃的味道……

　　从小就是这样，只要来裴阿姨家玩，她永远都会准备燕晏喜欢吃的佳肴, 甚至他对什么过敏也都了如指掌。

　　燕晏抬起头, 踌躇几方问：“裴阿姨……你和裴叔叔是不是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嗯，从你刚抱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裴阿姨丝毫不意外, 脸上反而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所以你看啊，这件事其实压根没什么, 并不会对谁有任何影响的, 我和你裴叔叔还是很喜欢你。”

　　燕晏缓缓垂下眼。哪怕是意料之内的答案，这也让他心里暖暖的, “裴阿姨，那你能和我说说我小时候的一些事吗？就是被收养之前的事。”

　　裴阿姨：“我觉得这件事你可以去问你妈妈, 她知道的比我的多。晏崽啊，文竹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反正你答应阿姨，下次遇见这样的事，就别那么一个人难过委屈好吗？”

　　“你要是觉得不方便跟我诉苦, 也可以找允辙的。”

　　“世界上没什么多大的苦是跨越不过去的。”

　　“嗯……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现在想想, 燕晏也感觉到了点羞愧, 虽然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好受，但担心他关心他的人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吧。

　　尤其绝食了两三天，就差点送去喝孟婆汤这事。

　　在医院静养的这几天里，他其实也想通了这些道理，比如他是领养这件事并不会改变他任何，他依旧是那个燕晏，只是他现在需要和妈妈聊聊，来解开某个从始至终萦绕在心头上的困惑。

　　燕晏在医院的时候就和妈妈约好了时间。

　　隔天，他们一起去郊区的湖心公园写生。

　　雨过天晴后，空气湿润宜人，让人忽视掉前几天的气候还正值干燥炽热的盛暑，公园内的林间小径，沿路上是一大片被雨水打湿的树叶绿植，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这个时间段，公园里也没多少人，燕晏身材高挑，穿着一身简洁的白色衬衫，单肩背着准备好的画板，一路无言的和妈妈走在一起。

　　等到了记忆中的湖心亭时，他似乎这才长叹一息。

　　妈妈笑了笑：“好久没来了，好像有不小的变化。”

　　燕晏闷声闷气：“嗯……我也好久没来了。”

　　俩人熟练却又带着点生疏的劲架好画板，面朝碧水连天的画面，并排坐在一块。

　　“除了设计珠宝以外，我好久没画画了。”妈妈感叹：“以前没灵感的时候我都会自己开车过来写生……然后你年纪小也会闹着来，我就带你来，给你纸和笔，没想到画的也像模像样。”

　　燕晏手指抓着画笔按在画板上，说：“确实很久了，我都不记得了。”

　　妈妈：“是吗？你在珠宝设计上很有天赋，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不过比你贪玩，看，这也算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吧。”

　　燕晏抿直了唇线，没搭话。

　　两人就开始无言，在盛夏中显得别具一格的风景进行写生。

　　一时间，湖心亭内只能听见一段画笔扫过纸面的沙沙声——写生结束，这是两幅不同的画。妈妈画的是这整片充满生机的湖泊绿岸，而燕晏却是在天空连绵变幻莫测的云彩。

　　看着两幅画的内容，妈妈忍不住笑了：“有趣……画的居然比我还好。”

　　不由得，她转过身，认真端详起了面前五官漂亮精美，却半分不像自己的儿子，笑着开口说：“好了，画都画完了，你不打算问问题吗？”

　　“……”

　　画画这件事需要静下心来，不得不说约在这个地方写生很适合他们谈话，至少燕晏现在能足够平静下来。

　　他抬手，将画笔丢到了笔筒里，抿唇：“想问，我只是还不知道要从哪里问起。”

　　“不知道从哪问起？那我来说吧。”妈妈单手撑着下颌：“让我想想……我们从怎么遇见你开始说起吧。”

　　“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刚和燕正明结婚那段时间，我身体不好没法生育，医院检查那边说可能这辈子都当不了妈妈了。”

　　咔嚓一声，妈妈从包里摸出一只香烟，打火机点燃，吞云吐雾起来：“而你是在我结婚第二年被你爷爷捡到的，那时候你躺在婴儿车里，我们还以为你是不小心被父母忘记了，可把你送到派出所，养了几天后才发现你是弃婴。”

　　燕晏：“我是被抛弃的？……”

　　妈妈很实话实说：“应该是，因为后来在婴儿车床垫下面找到了两三张百元钞，而且派出所帮忙找了好几个月都没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在哪，所以才将你送到福利院的。”

　　这些话对燕晏来说也不知道算不算伤人，可能对亲生父母一点印象也没有，所以知道自己有可能是被人抛弃之后，燕晏也没太大的情绪起伏，就好似旁观者。

　　“被送到福利院之前，你被爷爷养了一俩周，那时候家里大小辈都看得出爷爷对你很有眼缘，以至于有的人就为了在你爷爷面前邀功，就想领养你。”

　　可说着说着，她突然笑起来：“但你那时候简直是混世魔王，动不动又哭又闹，三天两头就生病，特别难伺候，就把那些想用你讨好爷爷的人给吓破胆，我本来也不想要你的，但奈何你爷爷特别喜欢你，他嘴上不说，眼看你就要被其他家庭走程序领养走了，你奶奶看出来后就让我领养了你。”

　　“哈哈哈哈其实那时候你裴阿姨也想领养你的，但还好被我们捷足先登了。”

　　“你刚开始也就才七八个月，眼睛乌溜溜的，不哭不闹的话确实可爱……反正之后我就成了你的妈妈。现在看看，你也这么大了，成年了。”

　　为什么说起来的样子要表现的那么幸福……

　　燕晏的指尖几乎快按进了掌心里。

　　烟燃尽一大半，被妈妈随手按在了地上，记忆里她很少烟，就像现在这样的面容如此模糊不清。

　　“这件事我从很久以前就打算在你成年之后和你说的，毕竟在我看来你有知道的权利，没选择从小和你说就是……看你太可爱了，舍不得说哈哈。”

　　妈妈的声调逐渐变得低缓：“只是我没想到，你成年了也还和小孩一样，难过了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上次这样，我记得还是在我和燕正明离婚的时候吧，明明难过的要死，你还故作懂事乖巧说都可以，都能接受我们的安排。”

　　燕晏的灵魂像突然被扎入一根很长很细的刺一般，忽然疼的动不了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语调，可依旧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一眨不眨地望着妈妈：“你那时候都知道？……那如果你知道我很难过，为什么还要抛弃我？”

　　“你都知道我是在假装懂事了，又为什么还要默许爸爸把我一个人丢到国外。”

　　为什么？

　　从小到大，燕晏听过他人对他自己最多的评价之一就是“懂事”。所以妈妈远走国外时，他一直告诉自己说妈妈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妈妈的身份，她有自己的人生，他不能拖后腿，就是这种想法，也就让燕晏一直长期忽略掉了自己内心深处也是渴望亲情。

　　既然她一直知道他也是会难过的，为什么要当做看不见。

　　“我在意的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抛弃我，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所以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你们就认为不用关心我过得怎么样，只要打发到国外自生自灭就好了！反正我也不是亲生的，对吗，这就是你们当初抛弃我的想法！”

　　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头发长长了，燕晏就感觉自己眼睛好痛，仿佛被刀子割了似的，却依旧一个劲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燕……晏……”

　　没想到的是，妈妈的眼眶竟然也红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原来你之前是这么想我的吗？”

　　“我要是没把你当亲生的，你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我就不会连续三天守在你床边，我图什么，我为什么不直接找个保姆找个阿姨带就好了？我干嘛亲力亲为，你小学初中的家长会哪一次我不都会去？就因为我不想错过你人生任何一段重要时刻。”

　　“你知道吗，我还记得你当初差点被人贩子绑走，我真的吓到快死了，那几天里我老是做噩梦，梦见你出了事。”

　　妈妈在自己面前的形象一直都很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仿佛是有坚硬盔甲，自由洒脱的女超人，这副模样燕晏当真是第一次见。

　　他也好难过啊。

　　“那我一个人在国外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管我不找我？”

　　“因为我在生你的气。”

　　“我和燕正明离婚的时候你不哭不闹，当时问你要跟谁你说谁都无所谓，然后就跟了燕正明，我出国的时候你也没来送我，我就在想你肯定在生我的气，那我也生你的气……就连你要回国，也是从你爷爷那边知道的。”

　　妈妈：“可这么一想，作为一个妈妈我是不是不该那么赌气那么较真。”

　　燕晏愣住：“不……不是。”

　　妈妈用手随便擦了下眼角的泪水，“燕晏，抱歉，我是第一次知道你是这样的想法。”

　　“妈妈对不起你，你真的是妈妈的孩子，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不是亲生的呢？”

　　燕晏扁着嘴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那时候就应该直接和你说的……我还以为你们真的谁都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