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玄序嘴角不自然地动了动,目光又往路前面搭去。
不远处,“萧关”两个大字结结实实地雕刻在城门上,几个督守府的兵卒拉起闸门正在看守。
卫玄序领着肖兰时走上去,和看守交代了两声,两人就出了城门。
萧关有东、西、南三道城门,就属城南外的路途难走,路面虽宽,可上面的泥土松软,每逢雪天道路更是难走。肖兰时听萧关的老人说,这条路以前被叫做康庄,但是他没见得有多康庄。
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萧关的雪一直将化不化的。啪嗒一声。
肖兰时烦躁大喊:“卫玄序!你等等我!我又踩雪坑里去了!”
前面的卫玄序昂首阔步,头也不回。
肖兰时定睛一看,卫玄序脚下泛着一道淡金色的透明符咒,那靴底和足足有一掌厚的距离,约等于他根本没踩在地上。
肖兰时狼狈拔腿:“你自私!你耍赖!”
卫玄序充耳不闻。
肖兰时立刻又转:“诶!师父你等等我啊!”
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肖兰时累得满头是汗,从将将追上卫玄序。
他病狗一样探头:“你说让我去捉鬼,还没见到鬼呢我的精力就耗尽了,到时候放跑了鬼,打破了我零失手的潇洒记录,你来负责?”
卫玄序淡淡瞥了他一眼:“捉鬼分哪几步?”
肖兰时脸一愣。得。
又开始考理论。
他把手往脑袋后面一背:“这个我知道。探鬼、锁鬼、捉鬼。”
“都是什么意思?”
“也简单。”肖兰时答,“人死了,人还有执念没有消除,如果这能量过于浓烈,就会化念为形,也就是鬼气,再然后也就形成了鬼。修士到了鬼出没的地方,先用自己的灵识大范围探索一遍,就叫探鬼;找到了鬼气聚集特别浓郁的地方,那可能就是鬼躲藏的地方,把这些地方标记,那也就是锁鬼;最后找到鬼,控制住他,把鬼消灭,就是捉鬼。”
卫玄序原本静静听着,到了最后,眉头渐渐微蹙:“捉鬼不对。再背。”
肖兰时“啊啊”两声,抬手抓了十几下头发:“我好不容易才记下来的,怎么就不对了?”
卫玄序:“什么是鬼气?”
一听,他这是要考到底,肖兰时绞尽脑汁地又开始掰小手指头。
抬头仰天,念经一样:“有……有三种?哦,不对不对,有两种。人死了为消散的执念就变成了鬼气,被鬼气沾染到的具象就叫做妖,如果鬼气太强,它就会为了消除执念,自行结成鬼,妖和鬼为了维系自己的生存,会去找活物,以图吸收他们身上的精气。通常一般的小小鬼会去找兔子啊老鼠啊这些弱小的,强大一点的鬼就开始到处啃人了。被吸食精元的人要么变成妖,要么就会死,几乎没有任何意外。”
“那如何化解鬼气?”
肖兰时摸着下巴:“呃……化解……这个化解哈……就是先化开,再解开……”
话音未落,卫玄序一记眼神刀杀过来:“这个问题五年前你就该记下了。”
肖兰时连忙:“不是,我不是不会,你总得给我点时间让我组织语言吧!”
卫玄序往前走着,静静听他说。
良久,肖兰时终于憋出两个屁来:“据先生说,鬼气的化解分为两种,一种就是用武力把它逼走,让它去害别的地方去;一种特别麻烦费事吧唧但是先生说是最最有效最最好的,叫劝灵。”
“所谓劝灵,就是用灵识去探测鬼气的怨气来源,倾听妖鬼的声音,然后想尽办法化解他的执念,要么给它洗脑让他放下执念,要么被它洗脑帮它达成执念,这样鬼气自然就消散了。”
卫玄序:“你听上去很不认同?”
肖兰时立刻:“我当然不认同。那鬼本就是已经死了的东西,它还要到处害无辜的人,为何不能直接给它劈了,还非得跟哄自家大宝一样哄着它?”
卫玄序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可知这世上的执念是最难消除的?书本上最后一页,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肖兰时求饶:“师父饶了我吧,你让我被大棍子天天追着跑都行,千万别让我再背书。”
“你回答我。”
顿时,肖兰时的小脸变得皱巴巴的。
“人死为鬼,鬼死为……渐!渐死为……希?希死为夷[1]。”
卫玄序点头:“世间万物不过是活一个轮回,所谓轮回,可以比作因果。执念不能自退,这股能量便会盘旋在世上永远不能消除。外力强压,这执念不但不会消散,反而更又变本加厉的可能。”
肖兰时立刻反驳:“可这么多年,世上从未听说有什么渐和夷。既然没有,为什么要信书本上那几句话?那些字不都是人主观写的?你想想,劝一个鬼要多久?杀一个鬼又要多久?现实是一个鬼飘荡一个月就要死好几条人命。如果有一种方法能更有效地解决继续死人的问题,那为什么还要把书上那些不知真假的话奉为信条?”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公子!肖月!”
一转身,见宋烨领着一众不羡仙杂役跑了上来。
他们手里个个都提着个木桶,里面粘稠的液体不断向外散发出难闻的刺鼻气味。
肖兰时连忙捂住口鼻:“大伯你干嘛把人家的泔水桶提来了?”
宋烨:“臭小子!这是防疫病的药,大夫说让我泼洒在有疫病出没的地方。”
卫玄序又问:“萧关城里出百花疫了?”
宋烨摇头:“不是。虽然各城都在发疫,但萧关还算好,出的病例都是外城来的人,我想着防患于未然,就请大夫开了这些药,先用着。”
卫玄序点点头。
肖兰时直摇头:“大伯你是说要把满萧关都撒上这东西?那我觉得还是百花疫好点吧。”
话音刚落,宋烨立刻在他头上敲了一个臭烘烘的毛栗子。
喝道:“臭小子!胡说什么?你知道那百花疫有多厉害吗?”
他还真的不知道。
直到他见到了病者的尸体,他真想给刚才的自己两巴掌。-
城南荒道旁的雪山,怪石和松柏交替之间,是肖兰时滔天的干呕声。
他不是因为怕。
是因为实在恶心。
患百花疫死去的人就躺在不远处,他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花纹,又因为死去多时了,满是被虫鼠啃咬过的痕迹,眼珠、嘴唇等等柔软的皮肤已经不见了,朝天露出森森的白骨,还有脓血不断往尸体外面流淌。
和尸体的臭气相比,那防疫用药水的味道简直不值一提。
良久,他强忍住恶心走上来,抬头看见卫玄序一副见惯了的模样,也不甘示弱地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
卫玄序没看他:“怎么?受不住了?”
肖兰时紧咬牙根:“小瞧谁呢。”
“这附近鬼气极其浓郁,尸体又在这里,想必那鬼也应该跑不了多远。再磨蹭,恐怕那鬼就要跑了。”
“得。”
话音刚落,只见肖兰时手中亮起一道银符。
他轻轻一抖,那符纸就飘到了天上,蝌蚪一般抖着尾巴在松林里游蹿。
两息后,肖兰时的目光立刻向东部的方向锁去,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都到这了,跑什么?”
银光闪动间,一团两臂宽的黑雾就被肖兰时牵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卫玄序平静看着,面色如常。
倒是旁边的宋烨称赞连连,笑骂着走上去:“你小子可以啊!这鬼的怨气极大,你三下五除二就给它擒住了,比公子……”连忙一转,“和公子当年差不多。”
肖兰时听出宋烨没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
比公子当年还厉害。
于是他牵着鬼气走到卫玄序面前,沾沾自喜:“师父怎么样?你徒儿还算没给你丢脸吧?”
卫玄序平静道:“不要多说废话。抓到了就快劝灵。”
肖兰时眉头一皱。不高兴。
紧接着,他手下真气一抖,转身从手里飞出一道道字符。银色的字符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像牢笼一样把那团鬼气裹住。
一幅幅死者生前的画面出现出现在肖兰时眼前。
他原是临扬人,正赶上临扬突发时疫,立刻就带着妻儿一家逃往萧关避难。没想到在路上突然发现自己早就感染了百花疫,告诉了妻子后,没想到妻子不但不给他治病,反而卷走了他所有的钱财,最后把重病的他扔在了这片雪山上。
肖兰时问他,你有什么愿望。
他说,想去找到妻子,问一句为什么。
紧接着,肖兰时冷笑一声:“为什么?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你还在期许着什么?”
远处,卫玄序一听不对,急道:“肖月?”
话音刚落,只见肖兰时手中燎起一道银色的火焰,眨眼间,火焰立刻爬上鬼气,连同它身下腐烂的尸体也一起燃烧着。
鬼在火焰的囚笼里歇斯底里地挣扎着,身体极度痛苦地扭曲成一团。
而银火的那一侧,映照着肖兰时漠然无情的脸。
“你想知道什么?去找你的妻子,听她哭着求你不要杀她,还是听她句句忏悔说她是情有可原的?你为了你的私欲,又害死了那么多人,你真以为你是最无辜的吗?”
卫玄序连忙亮起伏霜剑要刺进去。
可是已经晚了。轰一声。
鬼气被银火生生烧得灰飞烟灭,空气中似乎飘起皮革被烧焦的味道。
而地上的尸体也被火燎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大坑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肖兰时与卫玄序四目相对:“你看,这样不就行了?师父啊,你们对鬼何必也有那么多慈悲?”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着:
“多余。”
◇ 第75章 要和你一起
回来的路上,卫玄序几乎一直没说话,肖兰时逗他两句,他也不理,于是肖兰时也闷闷地闭了嘴。
一进不羡仙的大门,立刻有两个侍从走上来。
他们指着清堂的方向,神色不怎么自然:“公子,督守府来人了。”
宋烨在一旁:“来就来,你们两个还至于大惊小怪。”
旁边侍从咽了口口水,幽幽道:“来的人……是督守王昆。”
闻言,肖兰时的目光立刻瞥过去。王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