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突然撒了泼,一声惊雷带出了如鼓锤般的雨点,本就破碎的木头在暴雨的冲刷里变得摇摇晃晃,积水此时也如同小河一样不断从废墟里淌出来。
一个侍从连忙大喊:“公子!这里地势极低,四周的积水都在往里面流啊!”
话还未落,洞里已经响起了一声声惊恐。
卫玄序快速摘下了自己头顶的雨帽,不由分说地扣在肖兰时头上,命令道:“你先带大家去安全的地方。”
大雨一瞬间淋湿了他的发。
肖兰时望着他,急问:“你呢?你要干什么?”
“周围的怨气太重,里面的鬼恐怕功力已炼化得不浅……”
肖兰时打断:“你又要去劝灵吗?”
卫玄序没说话,但肖兰时从他的眼神里已经得到了答案。是。
紧接着,卫玄序把所有人都赶下了废墟,侍从们都匆匆找了个安全的地方避起来,只有肖兰时一个人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抬头望着卫玄序指尖蹿起一道灵识,瞬间飞往深不见底的穴口。大雨砸在他的脊背上,几乎不用思考,肖兰时下意识地就知道卫玄序很冷。
肖兰时极为怨恨地瞪着卫玄序,骂了一声:“你活该。”
灵识本就是自我精气中分出的一部分,不知道要花费多大的精力,又极为脆弱,一旦灵识受损,本体也会跟着承受不可挽回的创伤,更别说去接近鬼和它说话了。
全天下除鬼几乎都在用前一种,用武力把鬼强行逼走,不让它祸害当地,只有卫玄序不一样,非要用最笨的第二种,要去劝灵把鬼彻底消灭。
他脑子有病。肖兰时不明白。
五年里,肖兰时在旁边,已经数不清卫玄序劝灵受过多少反噬了。肖兰时最看不惯他明明难受的昏天黑地,还要强行忍着说自己没事。于是他绞尽脑汁,日夜钻研好不容易才想出来一条不让他那么难受的方法,卫玄序还冷言冷语地不领情。他脑子有病。忽然——噗!
一口血雾从卫玄序口中喷出来,转而立刻被天上的大雨打散。
“卫玄序!”肖兰时下意识地大喊一声。
紧接着,一行金光闪烁的字符从洞穴里飘出来:“救我……救我们……为什么……不救我……你们……”
肖兰时知道那是里面的鬼开始吐话了。突然。
那鬼还没有说完,金色的符文骤然变成凌厉的血红色。
“你们……你们都去死吧!!”砰!
一道血黑色的身影猛然从废墟里冲出,在空中化作一只狰狞的巨脸,长着血盆大口肆意吸收底下活人的精气。
肖兰时在凌乱的木头中急切地寻找,直到瞥见卫玄序安然无恙。
下一刻,他的身影动了。
随之掀起的还有一道绚烂的银火,随着他的动作猛烈地向鬼脸撞去。
地上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目瞪口呆地望着天穹。一道漂亮的、熊熊燃烧的、大雨竟不能浇灭的银火迅速缠绕上鬼脸。
火光炽热的温度烧出无数道水汽,像是在这黑漆漆的雨幕里生生灼出了个明亮的窟窿。
恶鬼在火焰里嘶吼,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凄鸣。
它越变越小,越来越虚弱,无数黑色的黏着物从火焰里烧出来,大滴大滴地落下去,几道黑烟生起,就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肖兰时身上,仿佛看见了神祗。
在他之前,没有人能审判厉鬼。-
西面,从华抬手遮雨,望向东方,语意不明:“肖家出了个好厉害的人物啊。”
侍从恭敬:“可他无论如何也万万不及公子。”
从华抿起唇哼笑两声,对他的恭维不予理睬。
紧接着,他从废墟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掌上的脏污:“差不多了,准备走了。”
侍从一愣:“公子,可、可重疫区我们还没处理……?”
从华在地上弯起眉眼笑了笑:“你以为,为什么二十万人的遮蔽说倒就倒了?”
侍从不明,目送着从华的紫色背影渐行渐远。
他摇摇头,准备弯腰捡拾起重锤。
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如一根钢针猛然刺进他的大脑。
三天。二十万疫。
元京根本拿不出充足的准备去收治,最多最多也只能救一半的人。
侍从心惊胆战地望向远方,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废墟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有一半的人能活下来。
天上,黑色的腐尸鸟大片大片地压上来。
遮天蔽日。
◇ 第79章 小孩别插嘴
第二天早上做完了一系列的检查,终于能让肖兰时放出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到中午时候了。
他伸着懒腰,呵欠连天,刚出门没走几步,就正巧遇上江有信正在上楼。
肖兰时把胳膊搭在栏杆上,冲底下的江有信嘿嘿一笑:“江哥哥早啊。”
闻声,江有信一抬头,见是肖兰时,快步蹭蹭蹭蹬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说!昨天那个火你是怎么烧起来的?”
肖兰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告诉你啊。”
江有信也低下耳朵:“你说。”
“砰!”
忽然,肖兰时在他耳边忽然炸开一声响,江有信本能地向后一缩颈,引得肖兰时哈哈大笑。
江有信揉着耳朵:“我耳朵估计被你轰得七零八落了,说吧,怎么赔吧。”
肖兰时顺着耳朵撩起一缕头发,很是谄媚:“要不以身相许吧。”
江有信一点头:“嗯,这个可以,你到了我们家就分配去厨房,以后就用你那个放火的技能做饭,我家也不用买柴,五十年下来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银钱了都。”
肖兰时伸出一根指头:“你小子。”
江有信搂着肖兰时的手臂立刻紧了又紧,笑骂:“我比你大五岁,你师父小的时候都还得江哥哥江哥哥的跟在我屁股后面追,你跟谁没大没小呢?”
“谁跟你屁股后面追?”
江有信笃定:“你师父啊。卫玄序啊。不羡仙的卫玄序啊。当年流着鼻涕哭着喊着在我屁股后面追。”
话音刚落,肖兰时立刻扭着脖子往江有信身后招手:“师父啊!你听见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
忽然,江有信的脸肉眼可见的一僵。
卫玄序不知何时起,就已经站在了门口,面色平常:“谁哭着喊着在谁后面追?”
肖兰时立刻眼疾手快地挣脱,随后宽慰般地拍拍江有信的肩膀:走好。
江有信瞥过去,眼神询问:什么意思?
肖兰时立刻做出一系列的手势:他有那么长一大棍子。
然后猛地向江有信一劈:说打你就打你。
最后嘴角向下一撇:凶!
“嘶。”江有信的动作还保持着原状,虽然感觉到背后凉意丝丝,但始终心虚不敢回头。
良久:“我承认我撒了点小谎吧。”
卫玄序:“哦?”
一股无形的威压莫名就从背后涌上来,江有信感觉仿佛肖兰时说的那个大棍子,此时此刻已经出现在了他头顶。
一咬牙,一跺脚,转身:“行。当年的确是我一时失手,才让那死小孩占了便宜,可要不是卫玄你突然莫名其妙出现,我肯定大杀四方!”
卫玄序似有其事地点点头:“哦。”
肖兰时立刻:“喔喔!原来你才是追在他屁股后面哭的那个!”
江有信急:“能不说的那么难听吗!我那是一时失手!一时失手懂不懂?”
卫玄序没理他,看向肖兰时:“药吃了吗?”
肖兰时正和江有信打闹,抽空探了个头:“一早上那些老头就排着队给我煎药。”
“我是说回元丹。”
肖兰时点头:“哪能不吃?每天都记着。”
闻言,江有信疑问:“什么是回元丹?”
肖兰时松开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说:“我十五岁才入不羡仙,化丹修骨都极晚,要每天都吃回元丹稳固,大概还得吃上那么几年吧。”
江有信啧啧两声:“你那个火不会也是吃出来的吧?”转头吆喝卫玄序,“玄序,我也想尝尝!”
话音刚落,江有信被白了好大一眼。
肖兰时从怀里掏出那本卫玄序给他的小册子,学着卫玄序的语气,命令:“我给你两天时间把肖家的信息全部记下来。”
江有信捏起书脊:“这什么?”
肖兰时骄傲地哼哼两声:“天下各大家族的信息都在里面。那上面说了,肖氏一族是罕见的极炎之体,虽不易结成内丹,但可凭操纵真气化气为火。若是族中能有成功结成内丹之人,再配合纵火术,实力便大大翻倍……”说着,忽然,“喂!你听我说话了吗?”
江有信一边哗哗的去找自己的江家,一边敷衍:“听了听了。”
肖兰时:“你听个屁!”
话音刚落,江有信激动地指着云州那一页:“喔喔,真的有我。”
闻言,肖兰时顺着他的指尖望去,云州的首页上写的就是江家。在督守“江子扬”的下面,赫然落了他“江有信”的名字。
肖兰时也激动起来:“喔喔!你竟然是督守的儿子!”
江有信没好气:“不是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师父就介绍了吗?再说我这么一表人才、器宇轩昂的,是云州督守的儿子很奇怪?”
肖兰时忽然想起来,在不羡仙的时候,卫玄序是被元京亲自点名来的。
于是他问:“你怎么来了?因为你的一表人才器宇轩昂,被金麟台点着名来的?”
忽然,江有信的眼神明显一暗,他信手翻过一页:“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
肖兰时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瞬,不肯松,半开玩笑半逼迫地追着问了好久,江有信才缓缓吐出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