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信哥,你见过灵鞘里面的东西吗?”他忽然问。
江有信拿刀柄敲了敲:“这里面?这里面能有什么东西?”
语罢,肖兰时默不作声。
自从五年前出了那件事后,萧关包括督守府、不羡仙在内,所有人对那只怪物、那次屠杀闭口不言,肖兰时一直感到极其诧异,本来已经渐渐淡忘了,但他来到元京,忽然所有人又说仙台是救世的珍宝。
他不明白,也想不通。
忽然,江有信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一般:“喔,你要是问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以前翻过一本闲书,上面说现在各城的仙台都已经死了。”
肖兰时:“死了?那它什么时候活着过?”
江有信笑着说:“我随口一说,你真信了,不知道谁编的故事呢。再说了,现在用灵鞘粉制剑、炼药等等功效都那么大了,谁知道这东西活过来是福还是灾。”
过了良久,卫玄序的身影从梯子上一跃而下。
肖兰时立刻看过去:“怎么样?”
卫玄序摇摇头:“没发现任何关于百花疫的异样。”
语罢,江有信也应声跳下来,拍拍手上的粉:“没有正好。要是百花疫和仙台扯上关系就麻烦了。要是金麟台那些老头问你,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
闻言,肖兰时立刻看过去:“金麟台?金麟台问他干什么?”
江有信微微一惊,看向卫玄序:“你没跟肖月说吗?”
肖兰时眉头紧皱:“什么?”
“明天。金麟台要叫卫玄序亲自去问话。”
◇ 第82章 高阁摄心魄
巳时,卫玄序在房间里收拾从萧关带来的东西,把关于百花疫的东西特地挑出来,另外放置在一个小木匣里。
门没关紧,开着一条缝子。
吱呦一声,外面雨水打屋檐的声音顷刻间变大。
卫玄序一抬头,肖兰时身上只穿了件薄衫:“你衣服呢?”
肖兰时笑盈盈地扯了扯身上的:“你眼睛呢?”
话音刚落,卫玄序随手扯起旁边衣架上的外罩,二话不说就丢在肖兰时脸上:“雨期湿寒,你要是病了没人照顾你。”
衣服上的木香瞬间扑鼻,很好闻。
肖兰时抖了抖,流畅地披在身上:“没人照顾?这话不对吧。从家的金玉枝还在我屋里摆着,肖家的八宝玄英石我也好好放着,估计现在都巴不得我病了好来卖人情。”
卫玄序又低头收拾:“那你现在就敲人家门去吧。”
肖兰时蹲下身,贱兮兮地往卫玄序身边靠:“这不是因为师父你美色把我勾住了,勾死在这里了,我舍不得。”
话音刚落,小木匣啪嗒一声被扣上,卫玄序提着站起身来。
肖兰时抬头问:“去哪?”
“那你留在这,我去敲人家的门吧。”
闻声,肖兰时噗嗤一下笑出来,他站起身来,在铜镜里望着卫玄序,一身整齐的白金色锦袍穿在他身上,显得他身段格外挺拔。
忽然,肖兰时开口:“你要去金麟台,怎么不跟我说?”
卫玄序脸上一顿,旋即:“最后你也知道了。”
肖兰时:“那能一样吗,啊?咱们是从萧关一辆马车上来的,我还是听人家跟我说,我才知道!你跟我说又怎么了,我还能不讲理吗?”
卫玄序淡淡瞥了一眼肖兰时,回想起昨天肖月知道了那消息,一哭二闹三上吊非得要跟着他一起去的劲儿,确实和“讲理”两个字不怎么沾边。
五年前金麟台联合李家,擅自在萧关修建仙台,而后又被他毁于一旦,本以为金麟台多少会怪罪些,可出乎他所料,无论是守家还是从家,整整五年对那件事闭口不言,卫玄序心里觉得奇怪,就好像一块石头一直压着。
“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去?”肖兰时问得毫不讲理。
看着眼前小弟子眉头拧得发皱,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突然划过好多话。
现在百花疫未定、金麟台情形未知、从肖两家时局尚不明朗……元京的复杂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暂时不想让肖月卷进去。
但是话涌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句斥责:“今早为什么不吃饭?”
肖兰时摸了摸鼻尖:“没胃口。”
“没胃口就能不吃了?”说着,他把木函放在一旁,转身掀起桌上的粥罐就盛了一碗,“喝了。”
看着卫玄序那不吃就要吃了他的眼神,肖兰时硬着头皮端起碗,咕咚咕咚两下一碗白粥全进了肚。
刚放下碗,卫玄序已经要走出门了。
“诶诶!卫玄序你等我一下!”
说着,肖兰时立刻开始在卫玄序的书桌上翻找,捏起细毛笔蘸了红墨汁就跑过来。
卫玄序立在门前,奇怪地看着他:“什么?”
肖兰时捏着笔:“把手给我。”
卫玄序满头雾水地抬起右手。
却啪一声被肖兰时打掉了:“左男右女。伸左手。”
“你到底要干什么?”
一听,肖兰时不耐烦地直接上手,三还两应抓住了他的左手:“别动。”
卫玄序皱眉低眼,看着他用红细笔在自己的掌心,先是仔仔细细地勾写了一个“平”,又接着在下面写了一个“安”,两个字因为一开始距离没算好,一大一小的格外明显。
肖兰时心满意足地抬起笔:“好了,你走吧。”
卫玄序低头看着掌心,“平安”两个字在他的方向看是倒着的:“你在我手上乱涂乱画的什么?”
肖兰时自然道:“平安符啊。”
忽然,卫玄序眼底一顿,他有一瞬间的错觉,眼前的肖月明明什么都不懂,但却什么都知道。
肖兰时抿起唇,眉眼挂着笑,湿冷的风吹得他眼角有些泛红:“早点回来。”
卫玄序抬手将肖兰时肩上披挂的衣服拉紧,那件外袍很大很厚,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
他轻轻答应:“知道了。”-
卫玄序走出满庭芳乘了马车,走了没一会儿,车轮就停下了。
车夫在外面说了一声:“卫公子,到了。”
闻言,卫玄序掀开车帘,车夫立刻递上来一把竹伞。
雨珠就如同豆粒一样啪嗒啪嗒在伞面上敲出声响。
待他下了车,车夫又重重挥出一鞭,几息后金麟台的高殿前就只剩下卫玄序一个人在雨中站立。
金碧恢弘的建筑群如山峦般屹立,方圆百丈的宽阔丹墀上拱起一座高殿,殿下玉阶上四只祥瑞巨兽汉白玉浮雕流光翩跹,一股浩瀚、威严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金麟台前严禁用法,卫玄序擎伞一阶一阶踏上高阁,良久,“金麟台”三个大字才出现在他的视线。
立刻有侍从跟上来:“卫公子,例行检查,望您见谅。”
卫玄序应了,绛紫色的光芒瞬间将他笼罩。
两息后,侍从恭敬道:“卫公子,请随我来。”
一入殿,满堂的金玉目不暇接,连承重的柱子上都用足金雕刻着精细的浮纹。殿堂里比从外面看还有宽广得多,走了好久,四张金石融成的高座巍然而立。
侍从行礼:“家主,卫公子到了。”
卫玄序向前方望去,四张座椅上只落了一人。
一个身着绛紫色族袍的老人正襟而坐,慈眉善目,任谁看上去他都想是个和蔼的长辈。
他招了招手,缓声说:“辛苦你了,下去吧。”
卫玄序以前见过他,那时他四岁,就是眼前这个叫做从砚明的从家家主,领着元京的兵马砍向了不羡仙。
那天叫雷暴日。整片天空乌云密闭,没有一丝光亮透给萧关。
卫玄序想过许多种可能,当他再见到从砚明的时候该说什么,他正要开口。忽然。
从砚明走下高台,语气和善得卫玄序挑不出任何破绽。
“玄序长大了。”
卫玄序抬起眼望着从砚明,在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里,他看不到任何的敌对、愧疚、或是隔阂,他轻描淡写地把那场灾难一笔勾销,仿佛雷暴日死的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连提及都不值得提及。更别说铭记。
卫玄序隐忍地咬着牙根,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丛叔伯安好。”
闻言,从砚明笑起来:“玄序自幼懂事。”
紧接着,从砚明又回到台上那把金石高座上,卫玄序坐在底下,两人无形之间产生了一种审视和被审视的角度。
从砚明说了许多客套话,卫玄序都一一接住。
忽然,他说:“昨天疫所的事我听说了,多亏了卫玄你和你的那个小弟子。他叫什么来着?听别人说是不是叫肖月?”
“是。”
从砚明又笑起来:“姓肖。是哪个肖?”
卫玄序抬起头打量他的神色,谨慎在脑中过了一边回话,可刚要张口。
从砚明:“是哪个肖都无所谓,只要最后迎擂的不是他,那他就不是元京的肖。来的时候我听人说了,萧关的确有个姓肖的孩子,从小被父亲丢弃在那里,不管死活,幸得一奶妈心善收养,后来又拜师你不羡仙,这孩子本就可怜,玄序你就别让他再卷入是非的泥潭里了。”说着,他顿了顿,玩笑般,“我从家的金玉枝已经送下了,我格外疼惜这孩子,要是玄序你叫他出了什么意外,我可要拿你是问了。”
卫玄序听出他话里的威胁,只应和着:“是。”
话音落,从砚明话锋又是一转:“玄序无需拘谨,原本今天叫你来,也是因多年未见,顺便来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卫玄序点点头,一面在脑中仔细思忖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一面脸上装出虚心纳言的笑容,对答如流的背后,他身后的衣衫已被一层冷汗溻湿。
时辰拉得越长,他心里就越是不安。
一块巨石悬在上空。
谈笑风生间,从砚明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玄序啊,那本叫做‘福禄’的书,你还在替不羡仙好好保管着吧?”终于。
卫玄序直白地对上他的视线,略作惊讶:“丛叔伯说的‘福禄书’,究竟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