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玄序默了两息,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江有信想了下:“如果我说是因为有守卫才开始生疑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蠢?”
卫玄序毫不犹豫:“是。”
江有信耸耸肩:“谁能总像你一样,对什么都心里隔着一道。”
“废话少说。你发现什么了?”
江有信皱眉道:“怎么?既然是你问我消息,你总应该先拿出点诚意来吧?比如说笑一笑,别一天到晚板着张脸?”
卫玄序立刻要走。
“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卫玄序打开江有信的手:“说。”
江有信叹了口气,开始说:“听肖月说,你们东楼上第一天来的时候,就遇见一个染了百花疫的小侍女,你们让她好好待在房间里不要出门,事后你们为了让她免罪,给她钱让她离开了满庭芳,当时你们师徒一大一小神神秘秘的,让我撞见还遮遮掩掩的不说,我当时还以为她是你们其中一个的相好。多看了两眼。”
卫玄序无语;“讲重点。”
江有信:“后来从家的人把满庭芳围了,我心里觉得不对,从此心里开始警惕起来,干什么事都留一眼。昨天晚上,我心里烦闷想出门透透气,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听见不远处有断断续续的哭声,我一路寻过去,发现是个小姑娘。我问她怎么了,好像反而把她吓了一跳,她头都没回就往后跑。我本想捉住她,结果这个小姑娘反手给我就是一拳,你别说,她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打人还挺疼。”
卫玄序脸上一抖,重复:“讲重点。”
江有信乐呵呵的一笑,“重点就是这个小姑娘是你们放走的那个侍女,她又回来了。而且她身上有内丹,不是普通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卫玄序抬眸望向他,心里沉了沉。
如果如江有信所说,她身上有真气,那么第一天的时候,那个侍女就在说谎。
江有信继续:“奇怪是吧?我也觉得奇怪得很。其实我昨天还以为是你们师徒里面的谁,始乱终弃,结果人家又跑回来了,哭得很伤心。于是我今天一早就向满庭芳的侍从们打听她,你猜他们说什么?”
“怎么?”
“他们说满庭芳根本没有这个人。”
卫玄序的眼神忽然一冷。
江有信余光望见他紧握伏霜的手,继续道:“今早在小家雀闹从华之前,我几乎翻遍了满庭芳,去找这个小姑娘——”
他顿了顿,道:“找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死于百花疫病发,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的地方。”
轰隆一声,天空闪起一道无声的闪电,后面没有跟雷。
几滴帽檐雨珠被风吹得歪斜,顺着江有信硬朗的眉骨往下落。
“玄序,我来就是想跟你一句,是你做的么?”
闻言,卫玄序脸上浮出惊疑:“你在说什么?”
江有信直白地望他:“那个小姑娘死在风炉房,门外被人上过锁的,在外面。而这几日天冷,风炉房几乎会给所有的房间输送暖气。”
“也就是说,有人知道那个小姑娘得了百花疫,死在那。也知道她死在风炉房几乎会把百花疫带到整个满庭芳。”
“我想了很久,我想不通,所有人都说没见过这个人,只有你和肖月认识,之前还特地把她送走。我想不通。所以我来问你一句,这件事和你有关系么?”
卫玄序毫不避讳他的目光:“若是我说没有,你信么?”没想到。
江有信毫不犹豫点头:“信。”
卫玄序不明所以。
“因为肖月也在这,你伤谁也不会伤他。”
卫玄序眼底微不可察地一动:“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
语罢,江有信嘿嘿一笑:“其实我也根本没想是你,只不过看到你惊讶的表情很好玩,肖月说的没错,玄序你惊讶的时候就顺眼很多——”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啊!!”
揍完了,卫玄序敛起衣袖。就算是在雨里,他的锦袍也没有寸片的脏污,擎伞立在雨中像只高傲的猫。
倒是江有信说完了,在一旁好像没事了一样,开始踩水玩。
把自己身上溅得全都是脏水。
卫玄序瞥他一眼:“现在一切尚未明朗,江公子如此心安?”
闻言,江有信回头,发辫上的红珊瑚珠打在耳边,那是他通身的黑色中唯一一抹亮色,格外显眼。
冷雨中,他笑道:“我不像你们。我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话音刚落,东面忽然爆起剧烈的轰鸣。
两人立刻循声看去,一片银色的火,把灰茫的苍穹烧出了个血洞。-
不约而同地,从华一众看到了银火的时候,立刻也从四面八方赶来。
卫玄序和江有信两人敛起剑气,要火里走,便被从华上前拦住。
“卫公子。江公子。”
才不过区区几刻,整个东枣营便被大火淹没,似海般的银火遮天蔽日,连天上的大雨似乎都为之一颤。
灰色的雨和银色的火,割裂出整个东枣营的惨淡。
从华肃声道:“听从火里面逃出来的人说,肖月失控。如今我已通报金麟台,从守两家不久后便会派人前往,还请诸位公子稍安勿躁。”
卫玄序置若罔闻,步子还在逼近。
从华横身挡在他的面前,一金一紫两人分庭抗礼。
“还请卫公子稍安勿躁。”
卫玄序立刻:“你叫从家的人来,是准备就地审判他?”
从华默声,可他的目光里确实一个肯定的答案。
在元京,金麟台治下拥有无上的权力,缉拿通盗中,凡是手中持了令的借由生杀的特权,刀光剑影里人头落地,为解危情,特赦起刀无罪,天下人叫他们判官审判。
判官只行一件事,那就是判命。
“我是他的师父,你们有什么责,找我担。”
卫玄序掷地有声的话博了一片寂静。
他毫不犹豫走进大火中,从华站在原地还保持着阻止的姿势,目光中微微惊讶。
两人肩膀稍擦。
背后火势喧嚣。
见状,八宝立刻跑上来,担忧道:“公子……”
从华抬了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让他去救。”
一转头,问:“金鹰呢?”
八宝答:“还未到。侍从说是在路上。”
从华点点头,似乎很是疲惫地揉了下眉骨:“把他稳住,这里有一个卫玄序已经够烦了。”
“是。”-砰——!
肖兰时抬手一掀,金雀便像一只无力的麻袋,任由他玩弄摔打。
他趴在地上,满脸是血,恶狠狠地瞪着肖兰时:“你他妈要杀要剐你就痛快点,别想杀又不敢,只教我更看不起你。”
肖兰时本在原地盘旋,忽然听见金雀的话,便像是终于寻到了目标一样转过身来。
此时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得血红。
金雀瞪着他,望见肖兰时脸上出现残忍的笑意,不由得心里一抖。
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几乎要把他撕裂,金雀颤抖地捂住肩膀站起来,方才他本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肖兰时的手下,可没想到他忽然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四处抓挠。
一道道真气刀一般飞出去,金雀没能躲过,最后还是在肩膀上落了一道。
他站在原地,看肖兰时步步紧逼。
愤怒地大喊:“来啊!”
下一刻,金雀似乎已经预知到自己的结局,他一动不动,绝望地逼上了眼睛。
他从不后悔他做过的任何事,今天这件也是。就算因此丢了性命,如果让他选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再选择第二次。
忽然,在刺眼的光芒闪动在他眼前后。
他听到肖兰时喑哑、如同枯木般的声音:“帮我……”
金雀猛然睁开双眼,期待中的银火没有劈下来。
眼前的肖兰时似乎被硬生生分成了两半,金雀看见他的左手蹿起银火要向金雀他刺去,而肖兰时的那只右手死死地攥住手腕,指甲在皮肤上刮出了好长几道伤痕。
血红的双眼中,肖兰时的眼睛又重新泛起黑色的瞳仁。
金雀惊疑:“你怎么了?!”
紧接着,肖兰时浑身开始颤抖,勉强从怀里掏出个瓷瓶。
啪嗒一下,瓷瓶滚落到地上,几颗黑色的药丸滚落在地上。
他痛苦地瞪着金雀:“帮、帮我……我、我不想……杀你……”
一阵惊魂未定中,金雀立刻捡起瓷瓶:“这是什么?我如何帮你?”
话音刚落,肖兰时的喉中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金雀看着他硬生生把自己砸在地上,惊道:“肖月?!”
紧接着,肖兰时在地上滚动两下,银火着了他的衣裳。金雀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只能隐约感知到他的身体里似乎有两种力量,在剧烈地做着对抗。
“帮、帮我——!!”
金雀大喊:“我他妈怎么帮你?!我根本近不了你的身!!”
话音刚落,忽然。
一道金色的身影从银火里御剑驶来。
金雀看清了来人,是卫玄序,心里一喜:“卫——”
可下一刻,肖兰时的左臂开始变得扭曲,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蛇一般向金雀缠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金雀看见肖兰时抬起了右臂。
他的掌心里亮着一团银火,正要向自己的左臂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