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正午,督守府门前已经围聚了好些人。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正带着几个小厮,押着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那不旧东城的肖月吗?怎么跟李家家主李许闹起来了?”
“现在哪有什么东城了?自从那块地划割给李家之后,得叫东街,”旁人哂笑道,“这肖月,不学无术,整日在烟花柳巷里游混,不知道为何近几日和李家独女勾搭在一起了,这怎么好叫李家脸上过得去。”
小厮们像押犯人一样押着肖兰时的胳膊,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犯人脸上没有一丝羞愧的神情,在小厮们的推搡中身形摇摇晃晃,似乎很是享受。
“哟,都是一家人,老丈人何必这么对你的女婿呢?”
相比肖兰时的淡定自若,旁边李许的老脸面色沉得要滴出水来:“快,你们几个,上去堵住他的嘴。”
闻言,小厮们齐齐凑上前来,七手八脚地在肖兰时身上乱扯。
肖兰时被他们团团围住,在人影之间被推来推去,他拼命摇着脑袋,就是为了躲开一个个要向他口中塞进来的破布。
“来人啊!大家快看啊!有人要谋杀亲女婿了!”
围过来的人越多,肖兰时的喊叫声越大,身体一挺一挺在小厮手里挣扎,身上的衣服被扯开了襟子,半袒露出里面的胸膛,长发披腰,他生得又好看,若不是知道原委,乍一看倒像是个临街被人欺负的美人儿。
李许抬手就是一巴掌,呵斥道:“肖月!亏你也算是半个肖氏后族,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丢人现眼,你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的脸面!”
肖兰时胳膊被人架着,毫无防备地吃下他这一掌,不怒反笑:“我哪有什么列祖列宗,要是他们疼我,老丈人你哪会连门都不让我迈。”
他转头就喊:“哎呀,劳烦各位长辈替我见证,我和莺莺是真心相爱!”
李许喝道:“那是莺莺被你这浪荡皮囊一时蛊惑,和你绝无情谊。”
肖兰时立刻喊道:“诸位可都听见啦,这可不是我说的,我老丈人他自己承认啦!”
李许怒道:“我呸!肖月你要不要脸!”
肖兰时惊讶道:“丈人,我怎么不要脸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说呀,你来跟我说说,悄悄地告诉我。”说着,还把耳朵凑近李许。看上去真想听。
李许怒不可遏,焦急地在原地左顾右盼。
肖兰时凑过来:“老丈人找什么呢?”
“我他妈剑呢?!”
此时,旁边一个小厮悻悻说道:“家主,您的剑,出行前被莺莺小姐卸下了。”
“你看见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小厮连忙低下头,不敢说话。
李许立刻抽出小厮腰间的长棍,抬手往肖兰时身上猛敲下去:“我今日不宰了你,我跟你这小崽子姓!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打!”
肖兰时指着牌匾:“别别别,老丈人你看后面那几个是什么字儿,您比我有文化多了,我都知道督守府门前不能造次,我是为了您好才这么说。”
李许压根听不进去:“我今天偏要以正法纪,萧关容不得你这等下贱坯子无法无天!都给我把棍子拿起来,给我往死里打!”
“是。”小厮们不敢违抗命令,个个都向肖兰时身上敲过去。手上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谁都没歇着。
为什么?
“他贱命一条。”
王琼的声音在人声鼎沸中不算高,周围看热闹的都正忙着,谁都没发现人群外有几道身影围来。
卫玄序站在最前,身旁王琼韩珺各立一侧,还尾随着几个侍从。
王琼闭着眼叹道:“打得是真惨。还是卫公子有胆识,见了这种事眼睛都不眨一下。”
卫玄序问道:“被打的那是谁?”
韩珺解释道:“他是肖家次子和一烟花女苟合生下的孩子,肖家去年才刚刚起势,削减了脑袋想登上金麟台,总不好在外树立一个浪荡的骂名,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认他,就把他扔在萧关自生自灭了。这肖月袭得了那名烟花女的容貌,又生性浪荡,在烟柳花巷里略有名气。如今他和李家的李莺姑娘一事,想来这肖月是看中了李家的家财,想要借这姻缘过些舒坦日子吧。只可惜,李家家主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别说像肖月这种名声,若是女儿嫁给他,是要让李家祖宗蒙羞的。”
卫玄序若有所思,念道:“肖家的。”
韩珺刚要开口,王琼一屁股顶上来:“韩兄怎么对烟柳花巷里的事如此熟悉?”
韩珺不满:“萧关人人皆知。”
王琼戏道:“人人皆知?怎么我就不知?怎么卫公子就不知?怎么就你知?”
韩珺面微红:“卫公子整日在不羡仙修行,不知萧关事也是正常。你是什么德行?天天就知道和人比划拳脚,先生教的书你都背不下来几条,怎么可能关心萧关里发生的大小事。”
王琼看他说话略顿挫,更来兴趣:“大小事?那些地方我爹连听都不让我去听,还是韩兄你家家教松。哎,韩兄你有没有去过那些地方,是不是真有许多美人?说给我听听嘛。”
韩珺怒道:“我没有去过!”
两人正闹着,身前的卫玄序忽然径直走向肖兰时。
王琼忙问道:“卫公子做什么去?”
看到李许停了棍棒,韩珺道:“刚才应该你去。”
王琼摆摆手:“我去什么,人家李家的家事,我能说上什么话。我爹和李许向来交好,我跑过去还得恭敬叫他一声叔。”
韩珺白了他一眼:“你傻,你是王家人。”
王琼指了指自己,又指指韩珺,笑了:“对啊,我是王家人,你是韩家人,我两家自古就割不断。”
韩珺摆出一副“无药可救”的神情:“你不是普通的王姓,令尊是萧关督守!依靠兵力势力,你王家坐镇萧关;依靠财力,我韩氏一族也在萧关勉强站住脚根。可你没想过,卫家手无缚鸡之力,既没有权也没有钱,为何如此受拥戴?”
王琼也认真起来:“莫非是因为他家房子风水好?”
韩珺差点气晕过去:“因为民心、民心、民心!”
王琼挠挠头:“可如今的天是元京的天,元京的金麟台是实际上的共主。他卫家从萧关起家,也曾爬上金麟台辉煌一时,当时从、卫等大家坐镇金麟台,的确也算是荣耀。可是后来卫家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这不,十四年前因卫家变故,天下可是死了不少人,当时卫家家主自裁谢罪,卫家的那些宗亲能跑的就跑了,多数隐姓埋名流窜到各个城镇。从那以后,卫家就被踢下了金麟台,被迫赶回萧关。说是暂时审查,这都调查了十四年了还没个结果,那就是默认卫家是罪人。现在的卫家,人丁凋零,只剩下卫玄序一个人独守不羡仙,能翻起什么波什么浪?”
韩珺折扇开合:“可就是卫家家主自裁,才保住了卫家。只有当他死了,人才会想起他的好,把他美化成神仙。卫家越惨,人们心里就越会记得,卫玄序正是借这份怜悯无形收了人心。你就实在愚蠢,手里攥着萧关督守的势都没用,但凡你每天少跑几次练武场,多花点精力粉饰些小恩小惠,百姓的心不早就是你王家……”忽然,韩珺意识到自己无形中指点了王琼,立刻收住了嘴。
王琼纳闷:“唉?你怎么不说了?”
韩珺道:“这些都是我杜撰,王公子随意一听。”
“不是啊,”王琼咧嘴笑起来,“你说话的模样真好看。”
韩珺:“…………”
幸好王琼是个呆子。
想着,韩珺又把目光转到卫玄序身上。
肖兰时跪在地上,双臂被两个小厮架在身后,浑身是伤。他听见有人走上前来,和李许交谈,棍棒就停下了。
“李伯,您看这样如何?”
他低着头粗喘,喉咙里又呛出两口鲜血。
这老头是往死里打啊。
“既然玄序都这么说了,那我便放心。只是有一条,断不可再叫这小子接近我家莺莺了。”
“这是自然。”
突然,小厮松了手,肖兰时忽得一下倒在雪地上。
一抬眼,头顶的太阳金灿灿的。有个人站在肖兰时面前,他发冠高束,宽肩窄腰,脸上的神情明明温润亲和,却显得那么不可靠近。他半遮住了太阳,比太阳还要耀眼。
李许指着肖兰时:“那就交给玄序了。”
肖兰时的血顺着下巴淌进脖颈,笑得浪荡。
“这是哪位爷,买娈童得去成蹊阁,我性劣,怕讨你的嫌。”
旁边一个小厮猛踢一脚:“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镇守不羡仙的卫玄序卫公子,卫公子好心替你说情,你别嘴里不干不净的。”
肖兰时痛得蜷缩成一团,半眯着眼目送李许一干人离去。
“老丈人,你没能打死我,记得回家改跟我姓啊。”
忽然,耳边传来卫玄序的声音:“你叫什么?”
闻言,肖兰时挣扎着从雪地爬起,咬着牙:“叫你爹。”可他被打得浑身发软,刚腾起个姿势,马上就被身上的巨痛压下去。
侍从刚想开口骂,卫玄序一抬手,止住了。
卫玄序缓缓蹲下身,手刚搭上肖兰时,便被他恶狠狠地甩开。肖兰时狼狈地卧在雪中,直直瞪着卫玄序,没有一丝敬畏。
卫玄序平静道:“你生病了。”
肖兰时才意识到他刚才搭上手腕,是去摸脉象。
“卫玄序是吧,我记下了。要是我熬过不死,必报你的恩。”
对于他来说,得了病就相当于把一半的命搁在老天爷手里。没有药,就得硬抗,造化好,还能再苟活个日子,要是没那份运气,断气的时候就得认命。这事肖兰时早知道了,养他的奶妈就是这么死的。那时候他怎么叫她她都不应,后来直到身体像死鱼一样臭了,他才明白奶妈再也不能醒过来了。
可没想到,卫玄序又道:“你可以随我去不羡仙养病。”
闻声,肖兰时眼里立刻竖起警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平白无故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不羡仙他听过,雪山半山腰上的巨型楼阁,那是什么家底才能造出来的?这样的人家,算盘打的得比一般人要精得精。
“算啦,多谢这位公子爷,我还是……哎,你干什么你?不是!我不去!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杀人啊!谋杀了!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啊!”
侍卫呵道:“卫公子是要去治你的病,又不是要你的命,你瞎叫唤什么!”
肖兰时也不顾疼了,一顿乱拳:“姓卫的,你放开我!谁知道你要我去干什么去,这天下还有没有说理的了!一个两个都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你私下诱导李莺姑娘去后林,那地方恶贼丛生,你可是真心恋慕她?”
肖兰时动作一怔,卫玄序立刻使出擒拿,命道:“绑了。”
“是。”
卫玄序强行把人带走,看得韩珺一头雾水:“他定然是心中有计策。”
王琼拍拍他肩膀:“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嘛,不是什么时候都算来算去的。今天要不是李许,我也去救了。”
韩珺思忖片刻,不解:“为何?”
王琼道:“他长得好看又可怜嘛!”
韩珺:“…………滚。”
第11章 耳朵红红哒
“抬脚。”
肖兰时连忙伸直了腿,没想到怀里的盘子哗啦一下摔在地上,果壳满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