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很是无语地白了他一眼:“那这也太是时候了吧。”
肖兰时点头应和:“的确。”
“带你来见几个人。”说完,金雀就独身向前走。
肖兰时狐疑地皱了皱眉头,思忖片刻,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当他的一只脚才刚踏进后院的门槛,院子里立刻便有一股奇臭扑面而来,闻上去像是死了许久的死鱼和闷了几天的排泄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捏紧鼻子:“不是,金雀你——”话音未落。
“啊啊啊啊啊——!!!”
一连串凄厉的惨叫声拔地而起,喊得肖兰时下意识地心里一颤。
他抬眼往前,眼前的后院里一片漆黑,像是走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一般,他本能地感知到,这里四处都是咒法,有无数道黑色的、长满刺的藤蔓从院子的地缝里刺出来,直冲天际,形成一只遮天蔽日的黑罩子,似乎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压在黑暗中。
金雀抬起了手:“灯。”
肖兰时一愣:“哪儿?”
“你头顶有根细绳,拉一下。”
“好。”
肖兰时摩挲到一根冰冷的银线,试探性地向下猛地一拉,只听吧嗒一声脆响,悬浮在空气中的一缕澄黄灯光突然亮起,直直在土墙上打出一个骷髅状的影子,惊得肖兰时脚下又是一顿。
在头顶澄黄的灯光照耀下,后院里一只又一只的黑色囚笼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在囚笼里面,蜷缩着一个个骨瘦如柴的男男女女,他们头发蓬乱,满身脏污,松弛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齐齐惊恐地向一行人望过来。
在他们的目光里,肖兰时已经捕捉不到任何一丝他们是人的证据。
他们望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只只动物。
一只只惊恐地等待死亡的动物。
紧接着,金雀缓缓挪步到一只空了的笼子旁,用手拨动了一下上面的铁片,念道:“这里就是。”
肖兰时望过去,那笼子虽然空了,可里面遗留的血迹和排泄物,显然预示着,这里曾经也关过一个人。
他皱起眉头,问:“什么?”
金雀看了他一眼,又拿起旁边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十分破旧的书,书页已然尽数泛黄,封皮上都已经被虫子蛀了许多洞。金雀随手一抬,那本书便悉悉地往下落尘,像漫天飞舞的皮屑。
他用拇指和小指抵着书,眼睛却紧盯着肖兰时,头顶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脸格外可怖。
接着,他阴沉地说道:“根据这本册子上记录的信息,他就是你曾经的故人,八十七号,寻安。”
闻言,肖兰时立刻眉头紧皱,不自觉地又回望了那满是铁锈的笼子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旋即,金雀幽幽解释道:“这些人一直被督守关在一个巨大的地窖之中,摩罗一次极其偶然的爆炸塌房,让旧部的人发现了这些人。一开始大家不以为意,后来慢慢地,我和黄先生才察觉出不对。”
“怎么?”
说着,金雀用下巴指了下两人来时的路:“还记得前几日,你偶然在前面的黑铁梨门里瞧见的红眼睛吗?”
肖兰时双手抱拳,饶有兴趣:“当时你不是说什么都没有吗?怎么?现在终于肯承认了?”
金雀没理会他的揶揄,继续:“那些红色的眼睛,是这些人死后的怨气所化,不同于寻常的鬼怪,这些人怨念极深,不同怨气之间,竟然能相互融合,形成更有力量的恶鬼,这实在罕见,于是黄先生便下令,让人把那些怨灵用阵法压住,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些。”
“所以现在你们找到原因了吗?”
“找到了。”
肖兰时双手抱拳,静静听他解释。
“你来。”而后,金雀向肖兰时招了招手,肖兰时缓缓走过去。
紧接着,二人站在一只铁笼边上,笼子里面关着个烧火棍一样的女人,她浑身赤裸,头发像是枯黄的杂草一样搭在脑袋上,蜷缩在笼子的角落,用一双极其惊恐的目光抬头瞪着两人。
“你看她的胳膊。”
肖兰时循声望去,在她古铜色的皮肤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乌青色小点,像是雀斑。
“怎么?”他问。
金雀继而答:“那些都是针孔。”
肖兰时疑道:“针孔?”
金雀静声道:“为了放血。”
说着,他又指向囚笼里的其他人,仔细一看,他们赤裸的身体上,全都是布满了如同蚂蚁一般密集的针孔小点。
“这些人常年被关在地窖里,只做一个用处,就是取血。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被抽取两只酒盅那么多的血量,若是有人承受不住死去,那人便立刻会被专人抽骨剥髓,再用特殊功法,输入到其他人身上去,让其他人能产更多的血量,补上因死亡而损失的血。”
闻声,肖兰时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听明白了,眼前这些人死后的怨气之所以能够共存,就是因为生前骨髓已然在不同人的体内融合。一个人死后,他的精气便立刻会流转到第二个人体内,而当第二个人死后,他和第一个人的精气便又会一同融入到第三个人体内,依次循环。
思虑片刻,肖兰时又开口问:“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金雀望着他默了两息后:“跟我来。”-
肖兰时在金雀的带领下,继续往后院的深处走,在最里面的尽头处,有一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柴门,门半掩着,两个扎着小辫的小孩在蹲身玩耍。
肖兰时望过去,那不是寻常的柴院,四处都是漂浮着淡淡的真气,想必是在此处专门设下了功力不轻的阵法。
那门口两个小孩一只在念念有词地唱着什么。
肖兰时低头望过去,才发现那两个孩子根本不是在蹲着玩什么游具,在他们的手中,两条巴掌大的、像是蚕虫的东西,正相互拨动着,用尖锐的口器,不断撕咬着对方,一边扭动着,一边流出黄褐色的恶人脓液。
直到走得近了,肖兰时才听清其中一两句。
“三月花开朵对朵,以我骨血立春桑……”
“春卧眠,夏结织,秋曝死,冬长生……”
金雀淡然望过去,问了声:“你们爷爷人呢?”
闻声,两个小孩立刻抬起头,看见是金雀,一边跑,一边尖叫着喊“鬼啊”,就往柴屋里面跑。
“爷爷!爷爷!鬼来了!鬼终于来了!”
“爷爷!爷爷!你快出来!”
肖兰时眉头紧皱,望地下看去,那两只蠕虫就那么被扔在院子里,还在拼命地撕咬对方。
片刻后,柴门里响起“叩叩”的敲击声。
一个发须苍白,满脸黄斑,身材瘦小的老人拄着拐杖缓缓走出来,他没有看金雀,而是用那双已经近乎失明的浑浊眼球,望向肖兰时的方向。
两个小孩还在身后不住地尖叫。
“鬼啊!鬼来了!鬼来吃人了!”
“人死复活啦!天下要大乱啦!乱啦!全乱啦!”
一片混乱之中,那个老人冲着肖兰时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他所剩无几的牙齿,道了声:
“主上,原来您没死啊。”
◇ 第177章 还尚不明确
闻言,金雀立刻转头往向肖兰时,惊道:“你们相识?”
肖兰时被金雀喊得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来:“相识个屁!不是,这老头是个什么人啊?你们为什么把他关在这儿?”
金雀紧盯着肖兰时的目光没松,倒是看得他后背一阵发愣。
约莫两息后,金雀缓缓开口:“他就是给那些血饵取血的人。黄老一同在地窖里寻到的。”
肖兰时喉咙又是突然一凝。
望着金雀狐疑的目光,肖兰时先是盯了两刻,然后像是恍然大悟般,撸起袖子蹭蹭蹭上前去揪起老头的衣领就破口大骂:“好啊你个死老头!你自己个儿干了坏事被抓到这儿也就算了,现在还想拉上个无辜的下水?我呸!”
话音未落,金雀立马抓住他的手臂,冷声问:“你想做什么?”
肖兰时转过头来,正好对上金雀的眼睛。
那目光,里里外外表达了就是一个意思:你是不是想破坏人证?
“不是!小家雀儿,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就让这老头一句话怀疑到我头上?”
金雀冷哼一声:“倒也未必。”
肖兰时苦笑着,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这句话结结实实地生动表现在脸上。
他莫名其妙听金雀讲述什么血饵的故事也就算了,还莫名其妙被他拉着又回到云起这么个破地方,最后还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冠上同伙,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帽子。
“肖月,你到底是谁?”
此刻肖兰时无语得简直想跟金雀磕头。
不是你他妈把我带过来的吗?!
“我是你爹。”
话音落,金雀脸上的肃色更加浓郁,紧抓着肖兰时的那双手也开始用力:“走!跟我去见黄老说清楚。”肖兰时:?
立刻转头对着眼前的老头,举起拳头:“算我求你,你说句话啊老——”一顿,“——老头,咱们行走江湖的讲究一报还一报,我到底是和你有仇还是有怨,要不然你偷偷说给我?咱们一码归一码,成吗?”
下一刻,老人那干瘦又满是黄斑的脸上,突然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要是让肖兰时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像一颗快要死了的枯树树干从里头生生爆出来割裂了树纹,怪异又渗人。
默了两息,老头用喑哑的声音又唤了声:“主上。”
肖兰时:“你没完了是不是?”
老头身后两个扎着总角的小男孩也开始叽哩哇啦地吼叫、舞动起来,他们双手高举着向上,围绕成一个圆圈,异口同声:“要走啦——!启程啦——!爷!爷!你阔步行!天南长灯烛,地北短山荒,空余一杯酒,天地无一物——!”
紧接着,一股急促的旋风自地面吹来,而后在空中绕物卷起。
吹得肖兰时和金雀下意识抬臂遮挡。
老人破麻袋一般的身子在大风的吹拂中,被抖得一颤一颤,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连人卷走。风乱了他的苍白发,他仰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可阴沉的云雾弥漫,他极尽远望,那青瓷般浑浊的眼珠倒影的却还是一片暮霭。
孩子的喊叫还在继续,更加高昂:“要走啦——启程啦——”
风卷着雾呼啸不止。
乱风中,金雀马步深扎,拼命遮挡着疾风,高呼:“肖月!你到底做什么了?!”
不远处肖兰时被吹得也是颤颤巍巍:“我他妈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