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什么真软
不羡仙,清堂内。
卫玄序端坐在书案前,卸去了金冠,乌丝披散了满肩,镂花灯柔和的光打在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他身上只穿了件薄衫,指尖的冷意正消融掌中的温热,可是他自己却毫无知觉,双眸紧盯着手中的小橘,眉头紧皱。
这个肖月……怎么还不来消息。
忽然,门哗啦一声被推开,宋烨端着一托盘的药罐走进来,余光瞥见卫玄序慌忙提起笔:“练字……呢?”
砚台里干得不能再干,笔下的纸白得不能再白,问到一半,问得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了。
“天这么冷,怎么不披件衣服?”宋烨把药罐放在桌上,拿了件大氅给卫玄序披上,“肖月来消息了吗?”
卫玄序:“没有。”
“怎么还没有?都这个时辰了,按理说早应该到了啊。莫不是他才疏学浅,真气没完全附上这传音的信物吧?”
宋烨拿起书案上的橘子,诶?怎么是温的?
“曦儿你给他递消息了吗?”
卫玄序:“没有。”
“怎么不问问?”
卫玄序眉间莫名一皱。
“你不问我问。”宋烨一边嘟嘟囔囔,手上真气乍现。
就在土黄色光晕包裹上橘子的一瞬间,卫玄序丢了涵养般惊慌去抢:“我自己问。”
可已经晚了。
肖兰时的声音再次回荡。
“师父,你屁股真软~”
霎时间,宋烨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那传音的载体就是个死物,只有下一句再拓上去,前面那一句才能抵消,否则每次催动真气都会重复上一句话。宋烨终于明白他的曦儿为什么坐在这大眼瞪小眼等消息,也不愿去问。
看来肖月这句话对曦儿杀伤力确实很大……
一抹绯红又攀上卫玄序的耳尖,他愤恨道:“无耻!”
咻一声。
宋烨尴尬张口:“曦儿,你说的这句送过去了。呃,你要不要再说一句?”
卫玄序正身抬笔,愤恨地要用书法洗涤心灵。
一瞥砚台,没墨。
宋烨托着橘子,干笑着:“你别看他这样,其实吧,肖月私下里特别敬仰你,总是在先生面前说你文韬武略样样都强,是他学习的好榜样。”
“他那是真心向学吗?他那是让先生放松警惕他好逃学。”
卫玄序顿了顿,似是在思虑。
宋烨看他平静下来,忙说:“曦儿你还是问候肖月一句吧。”
一听见“肖月”这两个字眼,卫玄序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是猛地一皱。
“无耻至极!”
咻。
宋烨捧着橘子:“坏了,这句还不如刚才那句呢……”
-
与此同时,卢申盘踞的荒村里正一片热闹。
这片荒村的正中央,是一座松木搭建成的长屋,一阵阵喧腾正从这间木屋里逸出来。
长屋占地面积广大,几百号匪贼正在屋内提酒欢腾,许多酒罐已经空了,连同些空盘子、空酒杯,一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片狼藉之中,还歪倒了几个烂醉如泥的小匪,正抱着酒坛呓语。
“庆祝范爷和肖爷拿到咒术,不日后咱们就能破了那旧东街的高墙,抢他个一干二净!来,这杯敬咱们肖爷!”
肖兰时侧倚在桌上,与众匪徒提酒大笑,可手下悄悄偏了方向,啪嗒啪嗒,酒水贴着他的耳朵淌下去,全落在地上。
左右脸上都蒙了层醉意:“肖爷,好酒量。”
肖兰时搂起一小匪的肩膀,身影摇摇晃晃,似乎醉得快要不省人事:“诶,你长得这么白净,什么时候入的后林?诶,你别说,我一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舒服。”
小匪羞怯低下头:“肖爷说笑了。”
“我问你,我,”指着自己鼻尖,放浪笑着,“好不好看?”
那小匪年纪不大,看上去就像是未经世事的模样,被肖兰时勾着脖子这么一问,脸上的醉红又添了一层:“好、好看。”
肖兰时烂软在他肩上,轻声低语:“有多好看?”
耳朵后面酒热气扑上来,小匪一个激灵;“要、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周围匪徒哄笑一片。
肖兰时调戏道:“那几日后去旧东城打秋风,你可要多抢些东西,好养活我。你说行不行?”
小匪猛点了点头:“孝敬肖爷是应该的。”
肖兰时推开他,双手撑在桌上,似是自然自语。
“你说也奇怪,明明咱们卢头前月从卫玄序手中刚抢下一批粮,数量不小,按理说养活咱们兄弟个把月没问题,怎么又要劳神费心地去抢?”
此言一出,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肖兰时余光一瞥,周围不管是卢申的人,还是范昌的人,听见这话都收敛起来,一副谈虎色变的模样。
那小匪悻悻低语:“肖爷,这事你就别问了。”
肖兰时轻笑道:“怎么?怎么不让说了?”
小匪面露愁容:“是卢头他……”
突然,身后一个冰冷的男声将他的话生硬打断。
“你从哪听说后林劫粮的?”
肖兰时心头一颤,旋即脸上又划开醉得不知死活的傻笑,缓缓转过身去。
“哎呀,卢头,你忘了我是从哪儿来的啦?不羡仙啊!有天我就听到卫玄序跟下面的侍从说,他有批粮让你给劫了。卢头,多不多啊?有没有干肉吃?”
卢申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刮:“你还知道什么?”
肖兰时思索道:“嗯……还知道什么?卫玄序好像很生气,不对不对,是非常生气、特别生气,”说着大笑起来,“卢头你真应该听听他说这话的语气!”
“没别的了?”
肖兰时摇摇头,小脸上一片绯红,冲着卢申的脸打了个醉嗝。
卢申熏得脸上难看:“肖月!别他妈醉得不知道你姓什么!”
这一声吼,吼得他脸上一愣,真像是被他吼清醒了些。
卢申无可奈何摆摆手,警告道:“肖月,你给我记好了,后林没抢卫玄序任何东西,也没抢过他什么粮。这谣言以后不许再提,你听懂还是听不懂?”
肖兰时乖巧点点头,宛如一个做了错事被训斥的孩子,连倔强的嘴角都完美复刻在他脸上。
卢申摆摆手,又重回坐席。
肖兰时盯着他的背影,心中冷笑一声。
明明因为这事死了那么多人,却说这事没发生?
方才只不过是试探一问,卢申就这么紧张,这批粮,到底是什么粮?
正想着,屋外看守的小贼突然破门而入,冷风一下子刮进来,冻得肖兰时后背一凉。
范昌怒骂一声:“你他娘的着急投胎?!”
看守颤颤巍巍:“不、不好了各位爷,山洞里关押的那些羊,不知为什么,跑、跑出来了!”
肖兰时手一挥:“羊跑了再关回去就是了。”
可卢申却把手中酒碗一摔,如临大敌:“崽子们,能抓回的羊就抓回来,抓不回来的就地宰了,千万别让他们跑出荒村!”
“是——!”
范昌也连忙起身,神色慌慌张张,紧跟在卢申身后夺门而去。
房间里的欢乐声瞬间停息下来,就算是喝得再醉的匪贼也被提起来,连忙拿起刀剑鱼贯而出。
肖兰时眉头一皱,意识到事情不对,立刻跟着人群挤出房门。
待他绕过长屋,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一愣。
他们口中的“羊”,不是四腿的羊,而是活生生的人。
这片荒村霎时间烧起一条条火把,照得灯火通明。几百号凶悍的匪贼紧握刀剑,在屋落间追逐着手无寸铁的人们,他们向任何跑动的人挥去利刃。而周围起伏的山影依旧沉寂在黑暗中,如同旁观者冷目望着眼前的喧闹。
哭声、喊声、笑声就这样交织成一片。
这不是肖兰时第一次目睹匪贼作恶,但他还是被眼前赤裸直白的屠杀所震撼。
不远处,一个长得高的匪狞笑着挥起刀。
在他脚下跪着一个颤抖的男人,嘴里絮絮不停地念着琐碎的话,他因为太害怕了,声音抖得听不清,只能从通过嘴唇看出他说的是“九岁”、“虎头鞋”、“生辰”之类的词语。
肖兰时几乎是下意识地跑出去大喊:“住手!你他妈把他捆起来不就行了吗?你——!!”
匪贼直起身子,耀武扬威般地提起那男人的头颅,一转身,才看见肖兰时。
“诶,肖爷?”语气像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问候乡邻。
在那瞬间,肖兰时箭一般冲出去,用尽全力挥拳在他脸上。
匪贼被打得莫名其妙,赔笑道:“肖爷,您怎么了?”
突然,村落里响起一声重鼓。
紧接着,散落在屋宇的匪贼都纷纷站起身来,稀稀落落的拍手声渐渐高亢。随着鼓点的激昂,胜利的欢呼声如同滔天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