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应声,小贼们如同寻到蜜糖的黑蚁般,密密麻麻地一鼓作气涌上来,将摔倒在地的程茂团团围住,脸上的残忍和贪婪纤毫毕现。
满载杀意的刀剑抬起又落下,程茂独身一人在人影间躲闪。
突然,肖兰时的喝止声压着呼喊声起。
一转头,他高举苍狼令,脸上露出罕见的严肃。
“得抓活的。”他缓下声来。
卢申斜目探过去,还未开口,旁边的范昌不屑道:“怎么了肖月?见到老熟人于心不忍了?”
肖兰时看着眼前的小贼涌成一团,用手背揉弄脸上的伤:“只要对卢头有益的事,肖月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什么旧情、师徒,哪能想那么多呢?”
他又看向卢申:“卢头你说的对。像我们这样的人,不是被抢光,就是抢光别人。李家和卫玄序不想让我们活,那就杀到他们滴不出血为止。”
未几,程茂被锁着铁链,五花大绑地推到三人面前。
押送的小匪猛踢一脚:“见了卢头,你得跪下!”
此时程茂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再也无力挣扎,扑通一声,整个人跌倒在雪地里。
他怨恨抬着双眼,骂道:“畜生。”
卢申看向肖兰时:“人到了。你想干什么?”
肖兰时上前两步:“卢头眼下正缺兵马,这程茂也算个勇夫,不日侵袭旧东城之时,他也定能为卢头献力。”
卢申踢了踢程茂:“这东西?这么硬,一心想咬死我。把他拉入伙,我也不是没想过,打也打了,威胁也威胁了,没用。”
程茂猛地一挺,要撞断卢申的脚,却扑空了。
卢申:“你看。”
肖兰时一笑:“那是因为没打在他的要害上。”
他顿了顿,说道:“卢头你不知道,凡是加入护卫队的,怕遭到报复,他们的家眷都会被安置在别地,每月发银钱粮食供养。”
卢申饶有兴趣:“哦?”
肖兰时:“我知道这些妇孺的藏身点。”
话音刚落,程茂便破口大骂:“肖月!你他妈的是不是人?!有种对我来,别他妈冲着孩子作恶!”
肖兰时心里一顿:原来真有这个地方。
这话是他猜的。在外人看来,能加入护卫队的个个都是了无牵挂之辈,他本来也是这么觉得,可直到程茂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在那时候,程茂的妻儿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在旧东城消失了。他对外说,妻儿被卢申砍死,可他那么一个视家如命的人,却不为妻儿立坟立冢?
看程茂这反应,肖兰时这步棋赌得不错。
肖兰时又道:“后村山洞里关着的大多数护卫队的人,要想掌握这批人马,其实并不复杂,只需要以这手段威胁,哦不,交换便是。”
闻言,卢申放肆大笑,器重地拍着他的肩膀:“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可别忘了,你的命要硬的过那头狼。知道吗?”
肖兰时温顺点头。
待卢申一行人走远后,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转着苍狼令上的挂绳,抬手招呼身边几个小贼:“把昌叔送我的那两车白银推过来。”
小贼不明:“肖爷,卢头三令五申不让我们随便出后林,您这白银没地方花呀。”
苍狼令转到他掌心突然停住了,吓得那小贼连忙收住了口。
他用余光偷偷打量着肖兰时,眼前人脸上永远笑嘻嘻的,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范爷跟随卢头十几年,都没能拿到苍狼令……而这小子才刚回后林,卢头就把苍狼令给他了?
他本以为肖月只是个花瓶,男宠那一类的玩物。可肖兰时先是轻松拿走范昌两车的白银,手段毫不讲理,简直是能用抢的。刚才又三言两语透露出他知道护卫队亲眷藏匿的地点,那可是卢申倾尽了人马去寻都一无所获!他肖兰时独身一人是怎么找到的?
小贼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生,恐怕哪点做的不好惹怒了这祖宗。
肖兰时偏头问:“诶,刚才清点人数,还剩多少人来着?”
小贼慌忙答:“回肖爷,一百零九。算上刚抓的这只,一百一整。”
肖兰时点点头,指着后村山洞的方向:“劳烦你们把银子都给我运上去。”
顺着肖兰时指尖望去,一目掠过鳞次栉比的茅屋,一只漆黑的山洞如同猛兽的血口一般赫然出现在山腰上,洞门上数不清的利刺在雪光下隐隐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小贼一愣:“肖爷,那是关羊的地方啊,他们见人就咬,活像一条条疯狗,凶狠得非常。”
忽然,山间的乱风横七竖八地打斗起来,似乎个个都想征服了那层崖峭壁。
轰隆一声巨响。山峦滚出几块巨石来,滚动着背上的白雪。一场浩浩荡荡的雪崩就那么从山顶滑下来,几棵松木的黑影瞬间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肖兰时饶有兴趣地看着,似乎在思索。
“那不是正好吗?有疯狗守着的家才安全啊。”
第20章 书怎么倒了
两车白银白运上了山,正停放在一只狭小的洞穴中。
肖兰时高坐在其中一堆银山上,手里把玩着几块碎银正发呆。银两在他手指间流畅地转动着,可他的思绪越想越乱。
在方才城民的逃亡里,那个偷他钥匙的小贼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在萧关伪装成傻子?又为什么偷潜入后林放走被关押的城民?
先不论那小贼,光是眼前的一地鸡毛就足够肖兰时头疼。
关押城民的钥匙只有三把,一把在卢申那,一把在范昌手里,还有一把肖兰时刚拿到。可他自己那把却被搞丢了。
关押城民的铁门是卢申费心锻造的,除非有钥匙,否则根本打不开那扇门。谁拥有钥匙,谁就有洗不清的嫌疑。卢申既然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丝毫没有动静?
肖兰时手里的银块已经被他攥得温热。每当他感到紧张的时候,手里拿着钱币,他总觉得莫名地心安,今天也不例外。
忽然,一个细长的人影从洞穴口探进来。
肖兰时一抬头,看见一个熊一般的男人走进来,领子里系着一块暗红色的领巾,那代表他是卢申的心腹。
男人微微仰望肖兰时:“在下孟伦,卢头派我来协助您。”
肖兰时双目微眯,在下?
眼前的孟伦身姿挺直,一脸从容,丝毫没有后林其他小贼那样的窘迫慌张。肖兰时想起卫玄序曾说过,后林藏着不少修士,他估摸着孟伦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肖兰时双手搭膝:“白银都已经搬完啦,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啦,请回吧。”
孟伦道:“卢头是派我来协助收崽子的。”
肖兰时握着白银的手紧了紧。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协助?说是监视更恰当吧。
既然有人打开了看押城民的大门,那嫌疑必然落在他和范昌的头上。肖兰时突然明白为什么卢申对这件事好像没事人一样,那是因为假如查到范昌头上,卢申担心范昌和他彻底撕破脸皮。
可卢申又对他不放心,所以派了个修士过来。
等等。
修士?
肖兰时悄悄运转内丹,一层浅薄的银光在他眼上亮起。
他向孟伦望去,果然在他袖中看到一团青黄色光雾。
——那光雾之中,赫然是一把淬了真气的短剑!
那一瞬间,肖兰时小脑瓜快速飞转,想象了飞身夺刀、空中飞拳等各种能逃脱的可能性,但当他看见孟伦宽如城墙的肩膀,脑子里只有一个卫玄序披麻戴孝痛哭流涕的画面。
画面的正中央是一块土得掉渣的牌子,上面写着:爱徒肖月,享年十五。
肖兰时盯着孟伦藏短剑的袖口,眼神复杂。
钥匙是丢在他手里的,若是不能撇清自己的关系,恐怕那短剑就要出鞘了。
忽然,孟伦在身后让出一条路,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
不羡仙清堂内。
卫玄序端坐在书案旁,而那只金黄的橘子被他就那么摆在眼前,放了不知道有多久。从递出上一条消息后,肖月却迟迟没有回复。
宋烨打了个呵欠:“不早了。你先休息会吧,我来盯着。”
卫玄序摇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只柑橘。细密的红血丝渐渐爬上他的双眼,就如同此刻他心里被揉搓拉扯的情绪。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凡是做出了选择,哪怕过程再难堪,他从来也不会回头。
卫玄序盯着柑橘,脑海中却无端浮现出橘皮粥的那夜,肖月隔着大雪和他对立,笑得一脸灿烂。
虽说呕吐的罪魁祸首是他,从厨房里偷橘子的人也是他,油嘴滑舌满嘴谎言的是他,不思进取还天天作弄同窗的也是他。
卫玄序强迫自己的目光从柑橘上收回来,重新提起笔。
“肖月这样的人,根本毫无优点。若是他因此丧命后林,也算是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忽然,宋烨提着灯过来:“曦儿。书怎么倒了?”
卫玄序这才发现书本放得倒了,一挥袖,却不小心掀翻了桌上的砚台。哗啦一声,漆黑的墨汁顺着桌案淌出来。
他忙用手帕去擦,慌忙之中碰倒了桌上堆满的书本。
墨汁在桌上肆无忌惮地扩散,卫玄序脏得满手都是,纯白的衣衫上也挂着凌乱的脏痕,怎么弄也弄不掉,反而越乱。
宋烨连忙扶起砚台。
卫玄序停下来,看着满桌的狼藉,睫羽轻颤:“宋伯,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
宋烨用抹布擦桌:“你担心肖月。”
卫玄序眉头紧皱:“不——”
突然,清堂的门被猛地一下推开,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说道:“公子,后林……后林有动静了!”
卫玄序抬起头。
小厮继续道:“监视后林边境的人来报,刚才从后林推出了一车白银,正向萧关城中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