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很是担心地盯着肖兰时:“这位公子,这是临扬的事,公子不方便再向前了吧。”
肖兰时装作压根没看见他,转头跟卫玄序说话。
管家:“你——”一面说着,忽然气愤地绝袂甩袖,“行知公子,若是你觉得如此可取,那和我蓝家,可算不上什么关系。”
施行知淡淡:“是。”
紧接着,管家叹息一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叹息道:“那请跟我来吧。”
肖兰时无赖地笑着:“你早别废这么多话不就好了。”
话还没落在地上卫玄序就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意思很明显:注意礼貌。但肖兰时不以为意,抬腿跟着管家进入被石门封着的小路。
这条小路极其狭窄,两边都是重重叠叠的花岩,其中密布着许多竹子,作为掩映,因此,小路上几乎透不出什么光亮来,黑漆漆的一片,地上的草丛中也阴湿一片,与蓝家前面的华丽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整条小路很长,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众人才终于走出小路的尽头。
那里是另一座石门,管家拿出钥匙缓缓打开,只听咔嚓一声响,里头便立刻泄出来一种怪异的香味。
肖兰时和卫玄序对视一眼,眼神说着:好熟悉。
卫玄序转头问施行知:“这是什么香?”
可施行知却一脸无辜:“香?什么香?”
肖兰时立刻插言:“你闻不到么?空气里飘着的味道。”
施行知依旧是一脸呆滞:“空中有什么味道么?”
肖兰时疑惑地在施行知脸上打量,而后者同样对他也报以奇怪的目光,可还没等他张嘴问话,石门后面突然蹿出来的人,急切地扑在管家的身上就大喊:“李先生!我这一生,说来实在是个笑话!实在是个笑话!”喊着喊着,声泪俱下。
管家呵斥地推开:“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转而又向身后众人歉意,“让诸位见笑了。”
“无妨。”施行知道。
紧接着,众人推开石门。
哗啦一声,一棵巨大的、通身烧着火焰的参天巨树出现在众人面前。
肖兰时仰目望着,那树实在是太高了,一眼根本望不到头,极目望去,才能隐隐瞥见它茂密的枝干;大树的枝干约莫有几丈之宽,看上去,那根本不像是一棵树,说是一堵墙,或许更为恰当些。它周身围绕着火焰不似寻常的火焰,一半是蓝,一半是紫,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如同云雾一半萦绕在参天巨树的身旁,将它整个包裹。壮观。
这是肖兰时的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词句。
“呆子。”肖兰时看向施行知,“为什么在外面却看不到这棵树呢?”
施行知也仰头望着:“这棵树是神谕。”
肖兰时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神谕?”【神谕。】
自从来到临扬起,肖兰时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个词。所有人提起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敬。他们脸上的神情,仿佛眼前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一般。
“什么是神谕?”他问。
还没等施行知答话,突然,卫玄序急切地在他身后拉扯了两下他的手掌。
肖兰时转头望过去,顺着卫玄序的手指指去,目光尽头,跟随在管家身后的书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失了神一般向着火的巨树走去。
肖兰时放声大喊:“回来!你们疯了吗?”
可他们的步子丝毫不肯停息。
肖兰时:“老头你手下的人这是……”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夏然而止。
刚才还站在他身边与他交谈的管家,此刻突然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双目泛起红色和黑色的光芒,两只凹陷进去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燃烧的巨树。
嘴里念念有词地:“神明大人啊……即将降临……”
肖兰时眉头紧皱:“哈?”
可下一刻,一个想法如同细针一般刺进他的后背。他阴寒着面色,转头对卫玄序:“卫曦。我想起来这是什么味道了。”
卫玄序看向他,同样一脸担忧:“你也想起来了是么?”
肖兰时探进他的眼睛:“刚才在大牢里的那个囚犯,就是因为吃了这树上的东西发疯死了的吧。”应声。
“啊——!!”
“母亲啊——!神明啊——!!”
书生们毫无顾忌地走进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他们在蓝紫色的火焰中挣扎痛苦,皮肉烧焦的味道一瞬间回荡在整片院落的上空之中。他们依旧嘶吼着,痛苦着,不断上前,肖兰时一开始在后面喊,但当他看到在火焰中,他们脸上的笑容时,肖兰时便惊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脸上那笑容,是由衷地幸福、快乐。仿佛被那片火焰燃烧是他们的极乐。
“肖月!”突然,卫玄序惊呼一声。
下一刻,肖兰时的面上便盖住了卫玄序的手。
背后卫玄序警惕的声音响起:“空中的气味变得浓了。”
肖兰时眉头紧皱,望着燃烧的巨树:“烧死了几个人。我怎么好像觉得……这东西长得更高了?刚才那树上的分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是该一人高的地方……?”
正说着,眼前的蓝紫色火海突然剧烈地跳动一下,一个漆黑的鬼脸隐约闪动一瞬。
肖兰时敏锐地捕捉到:“我看见那鬼了!”
下一刻,他的身形便要动。
可在他背后,卫玄序急忙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你做什么去?”
肖兰时回过神:“那鬼,既然这么恰好出现在这儿,说明肯定有什么蹊跷。”
“不行。”卫玄序不假思索。
肖兰时先是一愣,旋即脸上划开恍然的笑意:“卫曦啊。”
他顿了顿,背后的火光模糊了他的背影,吹起的热风也卷起他的衣带。在卫玄序的眼里,背后的火焰,和他的肖月,似乎此刻已然融为了一体。
莫名其妙地,他的心漏了一拍。
“你忘了么?论火,天底下没有什么火比得上肖家的银火。我知道背后还有你,我不会冒险,你不要担心。你就在这儿等着我。还记得萧关的那首古老的战歌,《朝晖》么?以前我老唱给你听的那首。”
卫玄序喉结上下动了动。
紧接着,肖兰时抬起左手,轻轻一遍,手心上空立刻出现了一个由银火化作的小人,和肖兰时长得一模一样。他手腕一翻,那个银色的小人便趴在了卫玄序的耳边。
肖兰时含笑看着他:“一首歌我就回来。”
风里飘零着奇怪的焦香味,对面是扑面而来的热浪。而在与眼前人不足一臂的对视凝神中,卫玄序忽然才察觉,眼前的肖月已然不是那个只会一味躲在他身后的小屁孩。他叫肖兰时。把六城的云雨都搅得天翻地覆的肖兰时。
于是默了两息,卫玄序缓缓松开了他的手:“一首歌的时辰。你若回不来,我就去跳河。我们水深火热地死。”
闻声,肖兰时噗嗤一声笑起来:“说什么屁话呢。走了。”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身形便划着惊蛰剑尘直入火海。
卫玄序留在原地。耳边,那个巴掌大的小肖月已然开始幽幽地哼唱,咿咿呀呀的,唱的和真的肖月唱的一样难听。
卫玄序低头笑了下,喃喃自语般:“谁跟你说《朝晖》是战歌了。写的明明是思念。思念征战的故人。你的文墨,还真是半点不通。”-
凭借着惊蛰剑的托举,肖兰时进入火海后,如鱼得水地在跳动的火焰和不断下落的枝干间隙中穿梭。
这棵树走进了,才发现实际上比他远看上去还要大。
他谨慎地在树藤之间寻找着恶鬼的气息,可除了空气中稍许残存的浊气外,一丁点儿都捕捉不到那鬼的气息。奇怪。犹豫了片刻。
突然,肖兰时尽数把所有的真气都收入体内,一时间,周遭的火焰纷纷像是饿狼一般,争先恐后地向他扑来。若是卫玄序知道,恐怕干脆削尖了肖月的脑袋也不会放他去。
蓝紫色的火焰渐渐爬上他的衣袖,烧出了密密麻麻的好些洞。
可肖兰时只是盘腿坐在惊蛰剑上闭目养神,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默了几息,忽然,他紧盯着东方。
“都见了我了。还跑什么?”
说着,一道夹杂着黑色的银火瞬时间又从肖兰时的身后蹿出,电光火石之间,惊蛰剑猛然猝起一道剑尘,只听空中突然间爆鸣一声,砰!一个成人高的恶鬼便应声被肖兰时劈砍在树干上。
它一双空洞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肖兰时。
肖兰时手持长剑,一步一步逼来。身后银火中的黑气,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如同浓墨一般充斥了肖兰时的火焰。
“你是杜明。”
那恶鬼颤抖着,低语:[你也是个死人。]肖兰时没有回答他,睥睨地望着它,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闻声,那鬼不安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两下,似乎终于认清,肖兰时背后的鬼气不是他聚集出来的。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都想害我。都想害我师父。]肖兰时眉头皱起:“你师父?指的是万贺?到底是谁杀了万贺?”
可下一刻,杜明的身形猛然散做一团漆黑的水雾,肖兰时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扑上前,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漆黑的水雾转眼间便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
一瞬间,烈火的高度又生生大了一倍。
[烧死你们!我要把你们都烧死!]
“杜明!”轰——!
火焰爆裂而起,惊得肖兰时连连退步,当他再抬头的时候,眼前只有一片逐渐熄灭了的火焰,杜明已然完全消失不见。而里头被火焰包裹着的那棵参天巨树,几乎毫发无损。
肖兰时的耳边传来许多嘈杂声。
“救火!快救火!”
“救李先生!快!”
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杨督守的援军赶来了。
忽然,肖兰时感到自己的肩上忽然一沉,一转头,才发现是卫玄序把衣服披在了他的肩上。突然想起自己满身被烧灼的洞,肖兰时极其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那个……”
卫玄序轻轻打断:“你没事就好。”
替他系好衣带后,抬起眸子望他:“一首歌的时辰。肖月准时得很。”
听了夸夸,肖兰时又得意地笑起来:“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卫玄序低头瞥见肖兰时的右手,问:“这是什么?”
“喔喔。”肖兰时抬起手,将一只面具拿给卫玄序看,上面一半脸是黑色的,一半脸是白色的,只有黑色的那一半有孔,白色的那一半,眼睛的位置被极其奇怪地安排在了下面。
“这是杜明的。”肖兰时说。
他翻开面具的背面,里头歪歪斜斜地写着三个字:乾坤洞。
◇ 第245章 不然一起走
临扬天上又飘起了细雨,一座高耸的茶楼上,肖兰时和卫玄序坐在一张桌子的对岸,卫玄序一面饮茶,一面看着对面肖兰时在桌子上用手指勾画着什么。
良久,肖兰时忽然抬头:“你看,这就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