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来的疾风吹拂起卫玄序的鬓发,他双目紧盯着远处的影子,眼眸中闪烁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如此蛮横又宛若鬼魅一样的刀法,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山峦的底下。
肖兰时似乎感到周围的摇晃更加剧烈起来了,地上满是躁动不安的蛇虫鼠蚁从脚边掠过,它们冷湿的皮毛或是鳞片在人的皮肤上划出黏腻湿润的触感。
但是肖兰时此刻已顾不得那么多。
面前的郑哀用两手不断胡乱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原本冰蓝色的眼睛上,此刻已然爬满了猩红的血丝,他极目圆睁,不安地低头看着地面。
“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做错任何事……我从来没有……”
肖月捂着他的肩膀大喝:“郑哀!你醒醒!郑哀!”说着,便立刻把体内汹涌的真气向他的体内灌去,可却无济于事。
忽然间,背后不知是从哪里骤然喊出一声大喝:“大人赐福了——!”
紧接着,仙台地下匍匐的人群便像是躁动不安的蛇群一般,争先恐后地,人挤着人,脚踩着肩,无数人用肉体搭建成翘往高处的梯子,还不断有人攀爬上来,再成了梯子的一部分。
千百条赤裸的手臂像是一条条游蛇,极力伸长,朝向天空,用指尖触摸,抓取,那些悬浮在仙台周围的一只只蛇皮般的果实。轰——!
岩洞的顶端忽然又剧烈震动了一下,应声,天上有一颗蛇皮果,立刻悬直地落下,地下的人便手脚并用地扑上去,为此打成一片,拳头顶着拳头,受伤的人似乎也毫无知觉一般,顶着满头的鲜血继续向那蛇皮果实处争抢。
有人用牙齿咬在坚硬的蛇皮果上,啃咬得浑身是血,还没来得及等他咬下第二口,一只粗壮的手臂便不由分说地从他的嘴里硬扯出去,牵连起他两颗满是鲜血的牙齿。
女人们的娇柔声音在人潮中此起彼伏地响闹着,那只蛇皮果就像是条摇摇欲坠的小船,不知经过了几人的口之后,又轻轻落在了一个梳着油亮乌黑长发的女人手里。她轻轻地采起蛇皮果,抬手掀开脸上的面具。那是一张容貌极其出众的脸,望上去,似乎也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她轻笑着,看着地下闹成一团的人们,咬了一口,她面上的痛苦象征着那蛇皮果,似乎如同沙石一般难以下咽。
但那痛苦只不过是一瞬。
下一刻,一种好似游离于仙境的痴醉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她开始抬起头,放声大笑,骤然下一刻又开始低声哭泣,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继而又开始癫狂地大笑,转而又开始哭泣,周而复始……有许多男男女女的手拉起她的衣裳,片刻间,便身上不着寸缕。蛇皮果从她的手里又像是流船般游走,脱手的瞬间,她的身体也从高处的人梯中翩然下落。
底下有无数只手捶打她,又有无数张嘴亲吻她。她被卷在人群之中,渐渐淹没得只剩下了一张痛苦又癫狂的脸,与肖兰时对视的一瞬,便再也消失不见。
“妈的。不对。”肖兰时惊恐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
凡是吃过那果子的人,全都会清一色地失去理智!
紧接着,整个岩洞的摇晃越来越剧烈。下坠入人群的蛇皮果越来越多,而空气中,那股甜腻的的香味便越发浓烈。
——那气味有毒!
肖兰时尽力想用郑哀的蚕丝面纱捂住他的口鼻,可是郑哀剧烈地挣扎反抗,面纱戴上又被他重新撕开,怎么样都无法挂上。
紧接着,肖兰时回身看了天空中那些果子一眼,一咬牙。
既然这些让人失去理智的气味,是那些果子发出的,那若是毁了那些果子,岂不是也便断去了有毒的气味?此时他们等于被困在了这岩洞之中,不知还要在岩洞中待多久,若是这气味一直不散,那郑哀若是承受不住这毒气又该如何是好?
想着,肖兰时用捆仙锁将郑哀束缚到一处隐秘安全的角落:“小郑子,你坚持一下。等我。”
郑哀被捆着,剧烈地颤抖,眼睛里流转着眼泪,似是绝望般呢喃喊着:“肖月。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什么都没有。”
“你不要担心。”
肖兰时忧虑地瞥了他一眼,下一刻,便亮起惊蛰直奔天上的果子而去!砰!
勾着银火的剑尘怦然和蛇皮果撞击在一起,在空中霎时间震荡出一股巨大的斥力。随着蛇皮果被烧成灰烬逐渐下落,底下的人如同疯了一般开始撕心裂肺的叫骂,大喊,挥舞着手臂,似乎人人都想将肖兰时从天上拖拽而下。砰砰砰——!
又是一连串的爆鸣,天上的蛇皮果被肖兰时击落的越来越多,地上的人也越是疯狂地用肉体搭建起天梯,零零星星的真气从那些赤裸的身体上传出来,渐渐地,无数人汇聚成的肉梯仿佛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摇摇晃晃地,向肖兰时扑去。
“你们还真是疯了。”
肖兰时低骂一声,剑尘舞动的顷刻,空中又炸响一只蛇果。
见状,空中形成的巨大人形便更加疯狂地舞动起来,不时有人从高耸的位置下落,但有更多的人沿着肉身爬上来,像是只源源不断的蜡。
男男女女的声音汇聚成一声低吼,吼向肖兰时:“你渎神!”
肖兰时顺势一躲,躲去了攻击:“狗屁渎神。你们这些嗑药的瘾君子,我这是救你们,不说声谢谢也就算了,怎么还打人呢?”
人墙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甩动起巨大的手臂,回想肖兰时。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巴掌也变得越来越凶猛,肖兰时不得不借助惊蛰的力量,才能在空中勉强站稳身形。啧。
眼前这东西,比他想象得要麻烦得多。
紧接着,肖兰时叹息一口:“算了。一把火烧了吧。”
想着,肖兰时的背后霎时间腾起数丈高的银色巨龙,他长剑一挥,那条长龙便猝然间直奔中央的仙台而去!
“不——!!”有人发出痛苦的吼声。
火焰爬上仙台的一瞬间,仙台顷刻便像是一簇干柴般,瞬间被整片点燃,火焰宛若跳动的银龙,沿着仙台逐渐爬满了天上飘零的蛇皮果。
可正当肖兰时心里巨石即将落下的时候。
天空突然变了。
银色的火焰中,不知从何开始泛起死死幽深的黑气,烟雾一般缠绕上每一只燃烧的蛇果。就在那些蛇皮果被烧成灰烬的时候,他们所在的天空中,突然间出现了一只只被烧出的小孔,看上去,空气就像是一张被烧出破洞的纸。
原本黝黑的山洞,就好似随着银火也一同被灼烧殆尽了一般,银火小孔的里面,出现一只只惊恐的眼睛。轰——!
突然间,岩洞的最上端被人从外头用力轰开,下一刻,卫玄序熟悉的声音便传到肖兰时的耳边。他在一声声呼喊着他。
但肖兰时深处一只只巨目之中,根本辨不清卫玄序的方向。
那一瞬间,他心中的惊恐几何倍地放大,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宛若浪潮般扑打在他整个人的身上,压得他连指头间上的血液似乎都因此停滞。
带着黑气的银火还在不断拉扯空中的那些洞。
肖兰时看见一张张和他们一般,但却体型大了不知多少倍的人脸,焦急地想要遮盖住那些孔洞,笨拙又慌忙骂着:
“操。罐子被烧毁了,他们不会要出来了吧?”
◇ 第250章 一起害怕吧
良久,肖兰时睁开眼睛,身上的酸痛一瞬间宛若千万根细针一般刺来,痛得他头皮发毛。
下一刻,卫玄序温润的嗓音响起:“醒了?”
听他的声音,肖兰时又重新躺会床上,闭上眼睛,嘴角挂着笑:“没呢。”
卫玄序耐心地问:“那肖月还要睡多久?”
“一百万年。”
“好。肖月睡一百万年。我先走了。”
闻声,肖兰时立刻鲤鱼打挺从床上扑棱一下,动作一下子牵连到了肩上的伤痛,又痛得他龇牙咧嘴,卫玄序看着他笑:“怎么又醒了?”
肖兰时很是不满地在床上撑起一只手臂:“被你吵醒。”
卫玄序一手端起桌上的粥,一手拿起桌上的茶盏:“那都怪我。先喝水还是先吃饭?”
“水。”
应声,卫玄序将茶盏递过去。
肖兰时仰着头撒娇:“手真的好痛。”
卫玄序会意,轻笑一声,像是喂猫一样,手臂一抬一仰配合着肖兰时的动作,将茶盏里的温水往他嘴里灌,动作很轻,似乎总是怕呛了他。
“吃饭么?”
闻声,肖兰时重新躺在床上,警惕瞥了一眼手里的粥:“谁做的?”
卫玄序答:“我做的。”
“睡了。”卫玄序:。
良久,硬是把肖兰时从他鼓鼓囊囊的小被窝窝里拉出来,好声好气地劝着让他吃一口:“我现在已经进步良多。郑哀也试过了,他说好吃。”
肖兰时惊道:“他说好吃就好吃了?你不知道他什么都夸吗?你从地上抓把土放在碗里,他都能写首八百字长诗把你夸出花来。”
卫玄序用瓷勺起了一口,央求道:“尝尝。”
肖兰时低头望着近在眼前的那口白粥,似乎像是下了什么破釜沉舟的勇气一般,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伸了嘴。
但粥一入口,久违的焦糊气息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唇舌间一股糯米的清香,肖兰时用舌头咂了砸,粥里面还特地放了糖,但不是白糖。
于是问:“你这里面放了什么?”
“橘子汁水干了,酿成的橘糖。”
“怎么没有橘子的味道?”
“你细细尝尝。”
又默了两息,橘子的那股清新淡雅的味道才重新布满肖兰时的口腔,但是不似他做得橘皮粥,橘子的苦涩一概没有,尝到的,像是把那些涩意都拎包尽数抛弃了的甘甜。
“怎么做到的,卫曦?”
卫玄序低头又递了一勺去:“不告诉你。”
“卫曦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小气?”说着,含了嘴边的粥。
“大方的时候你不喜欢。小气的时候你也不喜欢。等你好了,我就走,行吗?”
闻声,肖兰时噗嗤一下笑了起来:“谁说不喜欢?天底下,我就最喜欢小气巴巴、抠搜巴巴、可怜巴巴的卫曦。”
忽然间,卫玄序的双眉一皱,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又强装着冷意的调调,似乎像是训斥一般:“幼稚。”
肖兰时笑了两声,没忍住,抬起手,像是摸小石头一样,在卫玄序的头发上胡乱抓了两下。卫玄序的头发很软很滑,摸上去,就像是水缎。
“我就幼稚。”
“……”
然后一边气鼓鼓地,一边仔仔细细地给肖兰时喂粥,还恐怕米粒从肖兰时的嘴角滚落出来。
“卫曦。我真幸运。”
卫玄序皱着眉头:“……又怎么了?”
“能娶到你这么个贤妻良母。我家祖坟那边,肯定现在在冒着青烟呢。”
“…………”-
卫玄序仔细等肖兰时吃完了粥,拿起手帕擦净他嘴角的污渍。
肖兰时倚靠在床上,忽然一转头,瞥见桌子上有一只花瓶,里头,正插着郑哀在林子里送给他的陨生花。只不过那原本白色的花瓣此刻已经枯黄了一般,花梗也无力地低垂着,看上去,绽放得很勉强。
于是抬头问卫玄序:“那花怎么在那儿?”
卫玄序回头看了一眼:“在你身上拿下来的。顺手放在花瓶里了。”
肖兰时又问:“郑哀呢?他还好吗?”
卫玄序一边洗着帕子,一边答:“他还好,请大夫来看过了,除了身上有些虚弱之外,别的没有什么大碍。”
肖兰时闷闷地“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