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信道:“昨天那些人,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几乎都已经摆平了,今早城民再出门的时候,故意一般不会发现什么异样。昨天多亏了你们,要不然,我挺不到援军来的时候。”
肖兰时继而:“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是活人吗?”
良久,江有信只答:“说实话。我不知道。”
肖兰时疑惑:“不知道?”
江有信诚恳:“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自从那条河开始出现,人们饮用那条河里的河水开始,云州就出现了像昨天晚上那样的人。”
肖兰时继而:“可是我明明记得。昨天出现的人群中,有许多是你在昨日白天已经杀死处决的。”
江有信点头:“是。或许不该称为他们是人。就如我以前跟你所说的,自从那条河出现,云州的城民开始饮用那河中的河水,就开始出现了这怪事。昨天你看到的那些‘人’,只会在夜晚没有太阳和阳光的时候出现。我们一开始以为他们是鬼,可是他们身上却没有鬼的形态和气息。后来我们发现,那些那些‘人’是在晚上的时候,已经死去的尸骨会从坟冢里‘复活’。”
肖兰时:“复活?你的意思就是,他们在晚上的某种时刻,已经腐烂或者死去的尸骨上,会重新长出皮肉,然后像是正常鲜活的人一样。就像是昨天我们见到的那些人一样?”
江有信点头:“是这个意思。于是我们推测,那些所谓的【活死人】,是因为有什么人,在背后用某种秘术,将他们操控来攻击城民。并且通过‘血液’或者‘吞噬’,将更多的活人,也变成像他们一样的东西。”
听到这儿,肖兰时恍然:“喔。也就是说,你一开始的时候对我敌意那么大。其实是因为这猜测我与你们云州发生的这些怪事有关?”
“是。”
“现在还依旧这么觉得吗?”
“不好说,肖月。”紧接着,江有信抬头又道,“我听说你在摩罗帮金晏安的时候,曾唤起了几乎整个摩罗的利妖恶鬼为你所用。”
紧接着,肖兰时在掌心亮起一团银火,上面有黑气若隐若现。
“你是说这个。”
江有信仔细地看过去:“上面的黑色比昨天更深了。”
肖兰时诚恳地看着他:“江公子哥。我如果跟你说,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信我吗?”江有信缄默。
“我只能坦诚地告诉你,我当时的确实在元京昏迷了三天。那是因为有个女人的幽魂附着在我身上。等我醒来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而我的的确确因此也似乎能够跟鬼气共融。至于摩罗的事,似乎也与此事有极深的渊源。因此,这也是我们来到云州的目的。”
闻声,江有信点头:“明白了。”
“江公子哥下一步什么打算?继续去寻踪那几片绿洲吗?”
江有信:“是。云州已然到了仲夏,许多粮田若是不能寻到及时的水源灌溉,今年又将是颗粒无收。”旋即他似乎想到什么一般,“我记得沙漠里有许多破旧的建筑,像是以前什么东西留下来的遗迹。你们不是说要去探寻花氏一族吗?是否也要与我同去?”
毫不犹豫,肖兰时点了头:“那多谢江公子哥。”
“那你们先休息,我去安排。”旋即便匆匆出了门。-
傍晚的时候,天边大片大片地火烧云绚烂着。
在云州一处隐秘的角落里,忽得闪出来一个人影。
肖观策站在原地,看向那人:“怎么才来?不是说正午就要到了吗?”
那探子连忙:“是属下失职。请观策公子责罚。”
肖观策紧接着摆摆手,问:“是出现什么意外了?”
“底下的七路,断了一路。只有六路通往六城了。”
闻声,肖观策面上一顿,皱眉问:“死了?”
探子没说话,这是默认。
“谁杀的?查出来了么?”
“凶手作案的手法极其高明,我们的人身上没有任何痕迹。而且人是死在地下赌场,那里鱼龙混杂,要是查起来,恐怕还要惊动云州众多势力乃至落到江督守的耳朵里。”
闻声,肖观策略带烦躁地捏了两下额头:“不要惊动有信。”转而又问,“是哪一路人死的?最后探信传出去了吗?”
“是前往摩罗的底下人死了。但观策公子请放心,属下第一时间便打通了前往摩罗的备路,让留在摩罗的那些人继续查。”
探子立刻从怀里掏出来个物件:“喔,对,观策公子,手下的人从摩罗带回来了个东西,让我千万要交给您一看。”
肖观策望过去,只见一只圆形的玄铁刀片躺在他的手心。刀片中心是镂空的,周围的边缘上全部布满了细密的锯齿,上面生着青绿的铁锈。肖观策拿起来细细端详,整只刀片几乎已经被人打磨到了不可能的厚度,仿佛像纸一般,他对着夕阳,甚至都能清晰地望见对面天边那云层的模样。
“这是什么?”他问。
探子立刻答:“这是下面人从摩罗的醉春眠拿出来的。说是当时兰时公子一行人走了之后,那个摩罗的麻娘派人紧急去送,不过最后还是没能赶上一行人的腿脚。所以她就暗中散下去派人去查,查了许多天,也没有什么线索。底下人想着这或许是个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匆匆从摩罗的暗路里偷了出来。”
闻声,肖观策点头:“辛苦你了。”
“能为观策公子做事,是属下的荣幸。”
“继续去查,一有什么线索,便立刻与我传音。”
“是。”-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然完全暗下来了。
肖兰时收拾好了必要的行李,便到江有信临时停歇的房间里问他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一推门,便撞见江有信独坐在窗边,手里正细细抚摸着一只长萧,一见肖兰时来,江有信有些不自然地将玉箫向身后藏,问:“怎么不敲门呢?”
肖兰时若无其事地走上来:“江公子哥你今天不也是擅闯我的民宅了?”紧接着,问,“手里那是什么?哪个姑娘给的信物?”
江有信笑起来:“没有。”
肖兰时打量着他的眉眼,满是愁容,就问:“有什么心事?”
江有信没心没肺地笑着:“我还能有什么心事。”
“都写在脸上了。”
“我这张帅脸除了英明神武四个字之外,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写什么。”
“臭屁。”肖兰时不屑地嗤了一声,忽然旋即悄悄地试探,“是因为那个叫岑非深的人吗?”
此话一处,江有信脸上明显一僵。
肖兰时:“被我给说中了是吧?”
江有信苦笑着:“你从哪儿知道的?是不是玄序跟你讲的?”
肖兰时毫不避讳地点头。
“我就知道。”
“玄序还说什么了?”
“玄序什么都跟我说了。”
“啧。真是个小喇叭。”
肖兰时指着江有信身后露出一截的长萧:“那萧的名字叫长相思对吧?岑非深那里还有一把素琴,叫长相恨。对吧?”
江有信笑而不答。
肖兰时轻轻一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放下吗?”
江有信眼波微动,低垂下双眼。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回荡在寂静的房里。
“他什么也没做错。是我对不起他。”
◇ 第266章 你洗手了吗
房间里静默了良久,江有信苦涩地笑:“这事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你想听吗?”
肖兰时只默默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不动声色地提起茶壶吊水:“奉陪到底。”夜深星明。-
其实江有信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岑非深的时候。
场面并不光彩。
他们相逢于云州的十三窑——云州出了名的臭名昭著又无恶不作的地方。那股在这沙漠里最大的势力,姓岑,为首的岑三本就是个天下在逃的流犯出身,后来逃窜到云州的时候偶然遇到了命里的贵人,才因此发迹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几乎占据了云州的半壁江山,与江家为首的云州督守府分庭抗礼。
云州的地实在太穷了。
江家活下去的方式靠东拼西凑地借。
岑氏活下去的手段就是东砸西抢地夺。
所有在岑三手底下苟活过来的人都说,天底下就没见过这么残暴的人。说他是人都要咬牙恨上三分。他走到哪儿几乎就抢到哪儿,抢到哪儿就约等于杀到哪儿。他走过的地方没有活口,全都是辽阔的土地上一片片焚烧殆尽的黑烟。
大家都说是他让云州彻底变成了荒原。
江督守的儿子江哲就在这血雨腥风的夹缝里头长大,在他二十岁成人礼上,他一掌拍下督守府人提前为他仪式备下的驯鹿猎物,提着剑拉满了弓指着十三窑的方向。发誓说若不连根拔掉岑家恶匪他誓不为人。
江老督守笑着摇摇头说英雄不是谁都当得的。
而江哲目光炯炯地看着父亲,说儿子定要当云州的守护神。
然后在那一天的黄云日醺中,江老督守就给江哲取了字,叫有信。
二十岁年轻的江有信此后一直伏在案上,他几乎啃完了所有关于十三窑的消息和只言片语,在几个月的摸索中,他终于寻到一条可行的方法将那岑匪全部送上黄泉路。
十三窑的岑三,每五年便会极度奢华铺张在本营里举办盛大的宴会。那时候几乎岑家散布在全天下的重要名目都会来到,名义上是宴会,实际上是一场十三窑内部的势力重划和选拔淘汰。每五年,有许多人在篝火舞会中仓皇而逃,也有更多的人在葡萄美酒中一袭锦袍加身借此飞黄腾达。
于是江有信便花了重金买通了关系,借了身份混入了舞剑的队伍。
带他来到十三窑的小头目惴惴不安地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不要暴露了你是花了钱的。这里头能舞剑的人都是众多头目从天底下层层选拔进来,给岑三挑着当预备护卫的,底子路子都是干净。
江有信只应声答应,便跟着小头目进了寨子。
那一套剑法,江有信在这几个月里头练了千百遍的熟练,在一群不成章法只知道用蛮力的刀剑中,江有信潇洒的身形各位扎眼。
不出意外,满脸横肉的岑三对他青睐有加,在所有备选的兵役中只与他交互了三两句话。
然而出乎所料的是,接着岑三就把他们的契信扔在江有信的脸上,冷声问这是什么?
话音一落,那个小头目被吓得连忙磕头求饶。可岑三没放过,冷着脸举起了刀,眨眼间小头目的脖子上就见了血,然后一片寂静中,岑三的脸缓缓转过来对着江有信,问你是谁,不知道这里用钱砸进来是最险的么。
江有信心里一团乱鼓在敲。
但面皮上,还是镇定着信誓旦旦地胡诌说自己家道中落,只有两个闲钱能勉强散了去。求岑三给条向上的路。
岑三没说话,只盯着江有信举起了刀。
正当江有信看着那锋锐的刀锋心里谋划着怎么才能逃出去的时候,忽然有个年轻的嗓音断了岑三的动作。
【老头。慢着。】
紧接着,江有信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小公子从宴厅后面阔步走上来,他那一身月光纱趁着清秀的面庞,在漆黑又粗野的窑寨里显得格格不入。
然后他就站在江有信的面前,高处睥睨着他,问。
【你叫什么?】
江有信盯着他的眼睛,诚恳地撒了谎。[袁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