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从他身后冒出。
揶揄道:“哟,看风景呢?”
闻言,肖兰时转过身去:“那的确不是什么好景。”他把手理所当然地一伸,“石头呢?”
黑衣人抬手掀开斗笠,露出半张脸,似乎是特地把“我不满意”的表情拿给肖兰时看:“我一路风尘仆仆,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肖兰时没什么好气:“那多谢茂叔。”
程茂冷哼一声:“多余。”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个巴掌大的东西,往肖兰时的方向随手一抛。
“别扔!”
可已经晚了。
那东西顺着肖兰时的耳边掠过,他连忙伸出两手去抓,却还是扑了个空。
啪嗒。
高亭下传来落地的声音。
肖兰时:“…………”
程茂:“……你怎么不接着?”
肖兰时:“你给我去捡。”
程茂:“…………”
等到程茂再次上来的时候,高亭上多了一个小匪,程茂走过来的时候,他正神色慌张地从他身边掠过去。
程茂拇指比着匆匆离开的小贼,问肖兰时:“怎么了?”
肖兰时毫不客气伸出手:“石头呢?”
程茂把一枚挂坠放在他的手心,那是一枚巴掌大的石头,边缘像是被刻意割断的,断口处凹凸不平,似乎是什么东西的另外一半。
肖兰时细细打量了一番,不急不慢地将石头挂坠塞进腰带里。
程茂忍不住再次开口:“到底怎么了?”
肖兰时让出高台上的位置,用下巴指着远处明亮的会堂,漫不经心地说道:“金麟台来人了,现在正在里面呢。”
闻言,程茂脸上立刻划开笑意:“萧关后林的匪十几年都剿不灭,若是金麟台的大人愿意出手相助,那卢申这次插翅难飞。”
肖兰时缓缓转头:?
你怎么推理出来的?
看着肖兰时不理解的脸,程茂似是宽慰般地拍拍他的肩:“你放心,你和卫公子的辛劳,萧关也不会忘。”
“我想说的是这意思吗?”肖兰时忍不住了,“这么多年,后林的匪贼剿不灭的原因是因为他背后是金麟台啊。”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
程茂的笑容僵在脸上。
肖兰时借着闪电的光,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程茂惨白的脸:“嗯,有点小惊讶是吧。”
话音刚落,高台下小贼大喊:“肖爷!兵场上的队伍已经整好了,正等您的令!”
闻声,肖兰时手搭在栏杆上,他未绾的青丝顺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落下去。他对底下的小贼招了招手,那小贼便跑开了。
肖兰时望着他跑远,脸上没什么表情。
忽然。一连串急切的脚步声接连响起。
肖兰时猛转身:“茂叔干什么去?”
“我要把此事报告给督守!”
肖兰时冷声问:“有什么用?”
程茂下楼的脚步一怔。
肖兰时平静地看着他:“就算萧关督守知道了,有什么用?他是萧关督守,可金麟台是天下的金麟台。有什么用?”
多少年了,在那玉台之上,无数名士从刀剑中功成名就又从刀剑中灰飞烟灭。可无论有多少人,流过多少的血,所有的烟尘都被岁月抹净后,次日破晓的曙光会依旧泼洒在高台之上。
任谁都无法撼动。
十几年来,后林的匪贼就像是野草一样,无论如何把他们打得七零八落,可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重新活过来,一次又一次,无穷无尽。
肖兰时以前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直到他看见卢申手里那块刻着“金麟台”三个字的腰牌起,他一切都明白了。
如果后林的背后是屹立不倒的金麟台,那后林又怎么可能会倒下?
“萧关的明暗两道粮路都掌握在李家手中,卢申又失去了旧东城的势力范围,手中空有银钱却买不到粮草,他实在走投无路才让我劫持这位大人,以威胁金麟台换粮草。”
说着,肖兰时顿了顿:“但要是这位大人出现差池,后林的贼才算彻底断了退路。”
-
肖兰时只身走进雨幕,雨珠砸落的嘈杂声瞬间包裹住了他,避雨的蓑衣遮不住他全身,冷雨将他的手冰得惨白。
他的手指放在胸口处,那是他藏小橘子的地方。
大雨里,铁靴踏破水坑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其中还夹杂着两三句难听的脏话。肖兰时感受着衣料下的鼓起,一步一步登上校场的高台。
台下人头攒动,排成疏松的队伍。寻安那一支被他支开驻守荒村,剩下的几百人都是卢申和范昌的部下,他们正仰起头,紧张地望着他。
人人心里都惴惴不安着,肖兰时也是。风很冷,雨也很冷,周围一片漆黑,黑暗里全是刀剑蓄势待发的声音,他感觉自己摇摇晃晃地要跌倒,可怀里的小橘子却给了他说不清楚的支撑。
突然间,一声爆响从会堂的方向传来,一道土黄色的真气团在夜空中炸开。
肖兰时缓缓抬起手,雨水顺着他的手掌滴下来。
“卢头说了,一个不留,听清楚了吗?”
“是——!!”
凌乱的脚步声踏碎夜的寂静,刀剑摩擦的声音混着杀意,一齐气势汹汹地冲会堂奔去。天空中又是一道惊雷闪过,照亮底下这群队伍的凶恶,可所有人都觉得那是老天爷为他们擂起的战鼓。
一个小贼颤颤巍巍地说:“可、可卢头明明说的是活捉,要是那位金麟台的大人有什么闪失,惹怒了金麟台,我们、我们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闻言,肖月冷冷地瞥过去。
铮。
一道刀影顺着肖兰时的话音闪过。
小贼双手捂着脖颈,不可置信地望着肖兰时,最终倒了下去。
程茂提刀站在台下,雨水把刀锋上的血迹冲得干干净净。
肖兰时与他对视一眼,从程茂的眼里,他读出了许多种情绪。
雨水不断顺着程茂的眉骨滴下来,他死死地盯着肖兰时,说:“就算你想让金麟台和后林自相残杀,但是你真觉得你能全身而退了吗?金麟台。你懂这三个字什么意思吗肖月?”
肖兰时没说话,忽然笑了。
他面色苍白,唇却被雨冷得分外红艳,望上去像是枝在冷风中摇摇欲坠的梅花。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最后能有好下场,一向无所谓。你要是实在想挂念我,你就别老凶你家姑娘,说话轻点能死?”
程茂刀一挥:“你他妈别像说遗言一样。”
肖兰时啧舌一声:“看吧,你多凶。”
程茂纵身扑上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可肖兰时灵活一闪,落在他掌心的只有雨滴。
-
会堂门前,两方人已经厮杀成一片,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集成暗红色的水窝,倒映着会堂澄黄色的光芒。
肖兰时浑身亮起银光,如同一颗星芒飞速向会堂奔去。雨滴如同刀刃一般打在他的身上,他也毫无知觉。
他的眼里只有那扇离他越来越近的大门,那扇门静穆地立在雨中,对周遭的惨痛和呐喊无动于衷。
“像我们这样的人,一生下来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像畜生一样被抢光,要么就去抢光别人,谁都逃不掉。”
卢申的话像蛇一样缠绕在肖兰时的耳边,几乎要勒得他快要窒息。
肖兰时的身影飞速在人影间穿过。只要轰碎那扇门。
只差一步。
突然,一股巨大的波浪从里面轰然炸开。
砰——!
爆炸的轰鸣将肖兰时掀翻在地,破碎的窗棂碎片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一道身影被狼狈地丢出来,那是浑身是伤的卢申,像狗一样正趴俯在地上喘息,眼神满是惊恐。
紧接着,紫色的雾气从会堂断口出飘出来。
“区区一个小贼首,凭你也想杀我?”
肖兰时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一个身着绛紫色长袍的少年从门洞中缓缓走出来,他摘下了斗笠,露出他清秀白净的面庞。
那是一张肖兰时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曾无数次路过街角旁的这张脸,笑盈盈地看他憨厚痴呆的模样,用热毛巾擦去他脸上的污泥。
少年也望见肖兰时,白净的脸上微微一怔,旋即又挂起温和的笑容。
大雨中,紫色的真气形成了干燥的屏障,将两人拢住。他弯下腰,缓缓伸出手:“怎么?你也是来杀我的?”
肖兰时仰头望着他:“你到底是谁?”
少年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胳膊,肖兰时下意识地反抗,可手臂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留给他挣扎的余地。
一个踉跄,肖兰时差点撞在他华贵的衣袍上。
可少年看上去丝毫不介意。
他又弯起眉眼,笑道:“我叫从华。灼灼其华的华。”
肖兰时望着从华和善的眼角,一时有些出神。
金麟台上的坐拥虎旗的那个“从”,实在是太有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