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申单腿倚靠在墙上,往嘴里塞了片树叶,眼睛直勾勾盯着李府门前两尊静默的石狮。
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中年人在他身后探出头来:“卢头,时辰差不多了。”
卢申把嚼烂的糊状物吐到地上:“花钱雇的修士都到了?”
小贼点头:“在北巷里。”
“肖月呢?”
“也已经埋伏在了李家北墙根,等卢头和李家交战的时候,他就趁机从背后冲进李家抢粮。”
“行。”卢头拍拍他的肩膀,指着李家。
中年人立刻会意,在卢申目送下敲响李家的大门。
砰砰。
他的声音模糊在雨帘中:“有人吗?我有要紧事要禀报你家家主。”
卢申双目紧盯着大门,右手已经慢慢握上了腰间的刀柄,只等一瞬,他和他身后百人的队伍便会立刻冲出去。
几息后,大门依旧紧闭着。
砰砰。
中年人又敲了两下:“有人吗?我有要事相商。”
又停息了片刻,只听一个懒倦的声音从门后响起:“谁啊?大中午的,敲敲敲,烦死了,你还想不想——”
哗啦——
当他拉开大门的一瞬,几百个漆黑的身影像虫豸一般,迅速从小巷中鱼贯而出,如同一支支弦的箭,直逼李家府邸。
卢申的动作太快了,那门差甚至来不及惊慌,就已经被一剑贯穿了心脏。
卢申一脚踢开半掩的大门,吓得前厅打扫的佣人们浑身一颤。
一面巨大的鬼头旗高立在卢申身后,身后的匪贼分成两队,分别从他身后两侧叫嚣着冲进院落里。
一瞬间,尖叫声、脚步声、木桶倒地声、瓷器破碎声此起彼伏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卢申狞笑道:“李家凡是活的,都给我砍了,连狗都别放过。”
“是——!!”
-
北墙后。
一间小茶铺开在李家北墙对面的街道上,肖兰时正端坐在短桌前,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
“诶,老板,茶不错的。”他真心实意地称赞道,却把茶铺老板吓了一跳。
茶铺老板被绳子五花大绑,像条蠕虫一样靠在地上,嘴里还被塞上了布条,尽管说不出话,可却能从他惊恐的眼神里读出他有多害怕。
肖兰时搁下茶碗,似是无奈道:“我也不想这样绑着你,可跟你好好说话吧,你又总是喊总是叫的,我没办法啊。”
为了显得更具诚意些,肖兰时还特地往前凑了凑身子。
老板拼命摇晃着脑袋,更加剧烈地向后挣扎,仿佛他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郎,是要人命的阎王。
当然几十个高大的坦达人,围在他身边,还没说上三句话就就把人绑了,任谁也不敢说他不像。
突然,一阵喧闹声从南面传来。
肖兰时定睛望过去,几道剑尘的光芒从李家别院上空升起,他的手指在桌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这么快就开始了?”
寻安坐下来,有些紧张,低声道:“那我们怎么办?”
还未等肖兰时开口,旁边一个小贼忙上前,脖子间系的红巾代表他是卢申的人:“卢头已经从前门突入,我们也该走了。”
肖兰时顺着他的脚看上去,盯着他的脸笑,也不说话。
看上去像是调情,把那小贼盯得低下了头:“肖爷。”
闻声,肖兰时伸了个懒腰,随手一指:“你先去探探路,要是安全,我们就立马跟上。”
小贼犹豫两下,最终还是踏进雨里。
噗。
鲜血融进地上的水坑里,又被不断跳下来的雨珠捶搅成红色的水花。
肖兰时托着腮,平静地看着寻安的石斧将那小贼脑袋砸得粉碎,眼底好像看见的只有大雨,连颤动都没有。
寻安提着斧头喊:“肖月你疯了?明知道你给卢申说的假消息,还让他的人进李家勘探?”
肖兰时:“这不是有你。”
未几,小贼的尸体便被坦达人清理干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着寻安焦躁,肖兰时把茶碗往他那推了推:“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寻安皱眉:“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说,”肖兰时又推了推,“让他们打一会儿。”
寻安恍然大悟:“你是要螳……”
肖兰时又笑起来,湿润的风将他额间的碎发吹得微微飘动,他那双狐狸眼弯得好看,眼角旁因生着病而发红,乍一看像是哭过。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茂叔大早上就不见了?”
-
前门,卢申这侧正与李家守卫厮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血腥味和雨水的味道交织着,混迹成一种阴湿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卢申狠狠挥出一刀,一个年轻的侍卫就被夺走了性命。
他高喊道:“李家老头呢?!”
回应他的只有周围兵戈交接声,他提刀四顾,却怎么也没寻到李许的身影。
卢申在雨中放肆大笑:“还说什么萧关英雄?狗屁!让你这些崽子替你送命,你就安稳躲在阴沟里,千万别被我找到了。”
突然,北院中蹿出一道火红的刀影。
“卢家满,你嘴里放干净点。”
卢申心中一惊,连忙侧翻闪过。
稳住身形后,他凶恶地瞪着前方:“哟。知道这个名字的可都死了。”
李莺一身鲜红色劲装,头发高束在脑后,在一切都仿佛蒙上灰色的雨中,她娇小的身形格外明艳。
“莺莺!回来!”
此时,李许正跌跌撞撞地从北院跑出来,局促不安的动作显得十分狼狈。
李莺淡淡瞥了父亲一眼,长刀矗在地上。
“怎么?让你想起你的兄长了?那个被你亲手杀死的兄长?可真是可怜,死在亲弟弟手里。卢家满,我问你,你做梦的时候有没有梦见他?”
突然,卢申暴怒跳起:“闭嘴!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莺莺——!!”
砰!
李莺几乎贴着卢申的刀闪过,刀尖削断了她一节秀发,随后立刻又被大雨打落在青石板上。
李许簇拥在李家长者之中,他的手伸在空中,脸上的惊慌还未曾褪去。
忽然,头顶的木棉花树上被雨打下来了朵花,正巧砸在李许的手背上,把他砸得像是失了魂,怔怔地盯着女儿的方向。
卢申嗤道:“下次我可就不会砍偏了。”
李莺双手擎起长刀,背对着李许。
“爹,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贼已经杀到咱们家来了,我绝不会坐在绣房里当那待宰的羔羊。女儿不孝,下辈子再伺候在爹身旁。”
言罢,木棉树下,李莺娇小的身影便直冲而去。
忽然间,李许慌了。
他连忙拔剑上前,却被身旁人连忙拉住,慌乱之中,他头上戴的名贵礼帽被打落在地上,露出他花白的头发。
“家主,东街功成之日,自是我李家问鼎萧关之时。莺莺小姐自有侍卫去护,您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啊!”
“快,快!来人!保护莺莺小姐!快!”
“人呢?!把北院的侍卫也都调来!”
“孟唐谢春,你们快扶家主回屋——家主——!!”
霎时间,一道赤红色的刀焰破雨直冲云霄,满院的红棉都不及它的颜色绚烂。
李莺回头望去:“爹……?”
她认得那把赤红色的长刀,那把曾跟随李许斩妖除鬼、被萧关百姓叫做英雄的,也是被函封了整整七年的重剑,含英。
李许脊背已弯,冷雨引痛了他的伤腿,他一步一倚地走上前,提刀挡在李莺面前,像老朽的木棉树。
“你怎么就非要这么犟呢,天天想什么英雄英雄的,爹只想让你路走得平坦,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他的声音苍老而有力,语调却十分轻柔,像是夕阳下终于顿悟的长叹,迫不得已又心甘情愿地承认了被残阳点燃的远山,是多么黯淡又绚烂。
卢申握了握刀,刀尖对准李许:“老的小的都在这了,也好,今天就送你们一起赴黄泉。”
言罢,三人立刻厮杀一团。
雨水疯狂捶打在满院的树枝上,敲出劈啪作响的旋律,大片大片的木棉花瓣就这么飘落下来,视死如归般砸落在地上,似乎决意要以柔软的身躯和连绵不停的大雨一争高下。
满院灰黑的残壁中,倒伏着数不清的尸体,红色、黑色,就这样你追我逐地在一张灰色的画布上绞缠。
忽然,肖兰时从正门中跑出。
他一脸惊慌地喊道:“卢头!李家北院的粮已经被转运到旧东城了!”
卢申抵住一剑:“什么?!”
剑影中,李家父女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同样一种困惑:什么粮?
肖兰时摇着袖子又喊:“卢头,别打了,崽子们死伤过半,还是口粮重要啊!”
卢申一咬牙,转头喊:“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