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玄序刮着鱼鳞,一副漠不关心:“所以?”
肖兰时眉头微皱:“所以刚才那群人之中,肯定有人进入过不羡仙啊!”
卫玄序不以为意,将两条收拾干净的鲈鱼放在水下冲洗:“好。”
肖兰时急道:“好?你以为是改小石头功课呢?那天晚上在哭河,想要行刺你的人还没抓到,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你就这么胸有成竹?”
“无所谓。”
?
什么叫无所谓?
要不是我,你就死了啊?
肖兰时不明所以:“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卫玄序反而疑惑地望向他:“什么计划?”
“马球场上我都见识过了,在萧关心里,你的地位要远高于督守,你费劲心思赚得这百姓爱戴,不就是为了铸成你指向元京的剑吗?”
卫玄序平静道:“我从未有此打算。”
肖兰时眉头拧得不能再紧,他努力地想要从卫玄序蛛丝马迹中看出些什么,可他闲适地操弄鲈鱼的模样,浑身上下就表达出一个意思:这肉也太肥美了。
他思来想去,脑子里只想出一种解释。
于是他抬手一挥,重重拍在卫玄序的后脑勺上。
卫玄序切鱼的刀先是一顿,而后杀气腾腾地对着他:“你做什么?”
肖兰时怪道:“居然没被夺舍。”
卫玄序无声地白了好大一个眼,重新切着鱼肉。菜刀有些钝了,切在黏腻油滑的鱼皮上不好用力,鱼块就被他硬切成大小不一的团状物。
肖兰时看着:“没天赋算了吧。”
卫玄序的刀下得更猛了,鱼块也更丑了。
忽然,肖兰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蹲下身往灶台里添了块木柴,热气混着火光打在他脸上,泛上了一层金红。
“你不会是想囚禁我,利用我威胁肖家吧?那你可打错主意了,对于金麟台上的仙家来说,一个家族子弟从来算不上什么。更何况,我,肖画[1],三房生的,不值一提,你不如早放了我,也少给自己惹麻烦。”
话音刚落,小厨房外便传来一片熙熙攘攘的声音。
突然,门上悬挂的帘布被一个布衣男子挑开,神色惊慌道:“卫公子!出事了!”
肖兰时立刻抬眸看过去,那男子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鱼腥味,让他下意识想起哭河,伸手将卫玄序挡在身后,指着男子:“停。站在那儿说。”
男子一怔,停下了脚步:“卫公子,督守府门前起了冲突,已经死了好些人,大家还请卫公子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1]肖画:肖兰时最讨厌的一个肖家子弟,对外一直用他的名字作化名。怕大家忘了,提醒一下!
第31章 被卖还数钱
简单对宋石交代了两句,卫肖二人就离开了不羡仙。
当他们走出雪山,走进萧关城,仿佛走进了一个沸腾的水壶中。
放眼望去,萧关城内还是铺着一层厚重的白雪,人影零星,可是一阵阵嘈杂声却从四面八方泻出来,锻造声、斥骂声、瓷罐摔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起初只是隐隐约约从房屋中钻出来,随着二人逐渐走进城中,人群变得越来越密集,这混杂的噪音就变得越来越大。
街道上,路面上的车辙和脚印混杂在一起,把路面上的雪踩的肮脏又破碎。相比于前些日子,街旁商铺门多开了许多扇,可却没多少踏进店门的顾客。从店门口向里望进去,几乎一眼就可以看穿柜台后店铺掌柜的无聊与烦闷。
“驾!让开!”
突然,有一辆马车迎面驶来,毫不客气地占据最中间的道路。
肖兰时正出神地望着商铺,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砰。
忽然,有人将他向后一拉。
“驾!”驱车人又挥出一鞭,那辆华贵的马车几乎擦着肖兰时的脸飞驰过去。
目送着马车走远,他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气舒到一半,只听耳后传来一阵酥麻:“记得看路。”
紧接着,卫玄序环抱他的手臂一松,肖兰时这才注意到刚才把他扯离马车的是卫玄序。
他刚想道谢,低眉一瞥,却望见了卫玄序的手掌。
尽管卫玄序抽回手掌的速度极快,他也看清了。在那手掌上,有一块几乎占据整个巴掌大不规则疤痕,尽管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淡了许多,可愈合后的皮肉颜色却依然明显。
肖兰时装作没看见,将目光重新眺望街道。
马车冲来的速度极快,快得几乎没给人留下似乎反应的余地,一道疾驰驶过,有几个行人被马车冲撞在路旁,入目的尽是被一片混乱。他们挣扎着从地上费力爬起,而后又继续匆匆向前赶路,混入周围流动的人群,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有人都在机械地走路,各色的脸上流露出同样一种焦急。
马球赛之后,萧关很不一样了。
肖兰时默默地想。
忽然,在喧闹的声浪中,一声尖锐的呼救声起:“来人啊!救命啊!”
卫肖二人连忙循声望过去。
不远处的人群围聚在一团,哭嚎声就从那人群的中间飘出来。
二人拨开人群走进去,只见几个穿着韩家族袍的青年正拉扯着一对母子。在他们中间,母亲跪在地上,衣衫褴褛,拽着儿子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哭泣着。
而旁边那小男孩,大约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他被韩家子弟拽着手臂,粗暴地用力向后拉,可他却没有哭,只是望着母亲,眼里流露出一种和他年纪不符的悲悯。
肖兰时认得那个小男孩,他就是刚才在不羡仙,给卫玄序送鲈鱼的那个。
他走上前:“哎哎哎,干嘛呢?”
韩家子弟烦躁地瞥向他:“关你屁——”当他们的目光跳过肖兰时,望见卫玄序的时候,又换上了另一副讨好的神色,声音也软了,“例行检查。”
小男孩挣脱出来,走到母亲身边弯下腰,替她把蓬乱的花发细细理好,别在耳后。
肖兰时听见他低声说:“别哭了,没有办法的事。”
肖兰时皱起眉,问:“什么例行检查?”
一个年轻的弟子刚要开口,立刻被身旁一个年纪稍长的弟子伸手拉住。
他解释道:“萧关仙台祭品丢失,按照常理来说,要在萧关内重新挑选合适的祭品,韩家一向负责祭品事宜,我等奉了韩家家主之命,特在萧关境内进行全员排查。萧关全部民众理应配合,一个都不能漏。”
“一个都不能漏?”忽然,小男孩似是嗤笑,“怎么从来没听说排查仙家的?一年要死十二条命,死的都是穷人。”
韩家弟子忍怒道:“供奉仙台,保佑四方平安,天经地义。”说着,他指向背后的围墙,“你这么说,是想和整个萧关作对吗?”
肖兰时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背后破损不堪的围墙上,一尊巨大的祭台画像依旧崭新,上面画料重叠了厚厚一层,像是被人不断描了一遍又一遍。祭台四周,代表着金麟台四大家族的四只神兽各占据一方,将最下面一块小小的方正土地牢牢笼住。
但最下面那块土地没人描,随着围墙一起破损不堪,上面隐约有几个小字,已经随着墙皮剥落得差不多了:平等、正义、永不背叛。
小男孩生着一双明亮剔透的眼睛,像是雨后刺穿云层的第一缕阳光。
他盯着为首的弟子,问:“不作对怎样?作了对又怎么样?”
韩家弟子恶狠狠盯着他没说话,可他手中刀已出鞘,意味不言而喻。
小男孩嗤道:“不是都一样吗。”
语罢,他走到卫肖二人面前,目光在肖兰时脸上停了片刻,又流转到卫玄序身上。
“多谢你斩杀了河妖,”他顿了顿,又道,“但哭河还是很脏,没法捕鱼,就算抓上来的鱼也不能吃。但你不用担心,给你的鲈鱼是我养的,算是给你的谢礼。”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听起来有种不同于童音一样的成熟,放在他童稚的脸上略显得违和。
说完,他便主动走回韩家弟子身边。
突然,跪倒在地上的母亲突然扑上来,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嘶声哭着:“要死人、才能保佑我们的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啊……”
男孩一根根拨开母亲的手指,缓声道:“哭什么呢?跟以前一样,死了再生一个就行了。你怜悯我,不如多怜悯怜悯自己。”
砰得一声,母亲失重跌落在地上。
男孩冷漠地瞥了她一眼,便随着韩家一众走远。
周围的人群忽得一下涌上来,每个人依旧脚步匆忙,母亲的哭声就被淹没在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响中。
人群形成一股不可违抗地力量,肖兰时感到自己被不断推搡着向后退。
只眨眼间,那个母亲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
忽然,他的手臂被人握紧。
他一转头,卫玄序已经落在了他后面,两人逆行的朝向在人流中格外明显。卫玄序伸出胳膊,跳过两个人的肩膀,死死地抓着他。
人声鼎沸中,肖兰时听见他快要被淹没的声音:“你身上有伤,不要乱跑。”
肖兰时的眼底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他看着卫玄序拨开人群,像溯流而上的鱼儿一样,正奋力向他的方向走来。青灰色的人群推挤着他,他的身影摇摇晃晃,紧抓着肖兰时的手臂却从未放松。
“卫曦。你真的很烦。”
忽然,银色的真气从他身上亮起,自然地形成了一股斥力,将周围的人缓缓向远处拨开。
他反握住卫玄序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的跟前,仰头看他:“没有修为还要硬拉,是想把自己胳膊拽断吗?”
银光渡在卫玄序的肩头,他没有说话,目光向下瞥,打量肖兰时有伤的胸口。
肖兰时被他盯得发毛,皱眉道:“别看了?”
卫玄序又望向他眼睛:“你——”
正当此时,一个绯红色的身影也逆着人群拨过来,高举着手臂喊:“玄序——!玄序——!这儿呢——!看这里!”
卫肖两人循声望去,王琼的脑袋在人流中忽高忽低,刚冒出点真气,又被人挤回去。
十分努力地越走越远。
卫玄序看了看肖兰时,忽然用下巴指了指王琼:把他也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