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整个阵法空间都开始微微颤动起来,空中无数镜子一般的碎片,忽得一下开始纷纷扬扬地向下掉落。
残碎的缝隙里,肖兰时看到了明亮在激动地向自己挥手。
“肖兰时!我家莺莺姑娘来了!她来救我们了!”
话音刚落,一柄巨型长刀硬生生从外面刺进来。
一个女声猝然惊起,音色娇软却吼得气势汹汹:“你们都他妈给我愣着干什么?给我救人啊王八蛋们!”
这声音熟悉。
肖兰时仰头一指:“那母老虎来了!”
未及数息,轰隆一声,整个结界便像一块残镜瓦碎崩裂。
李莺一身红裙,柔软的肩膀上扛着一柄巨型长刀,肥嘟嘟的脸蛋上尽显凶色,还没来得及落地,指着明亮的鼻子就破口大骂:“你个小兔崽子,这种事为什么不早通知我?”
明亮被她骂得缩成一团,一句顶嘴的话也不敢说。
这边吵得剧烈,故人重逢,可肖兰时的目光却不在他们身上。
代表着督守府的一身身绯红长袍满空林立,放眼望去,几乎有数千数万人之众。
督守王昆身着庄严正装,胸前肩上披满了荣耀勋章。
他缓缓抬起手中红杖,说:“韩氏一族,先是勾结萧关大族,谣言蛊惑督守府河妖一事,置哭河数千百姓于不顾;后借仙台贡品一案,暗中收敛供金,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而今河妖纵横,千钟粟全宗上下竟未出一兵一卒。萧关屡屡劝告,多次宽宥,可韩氏一族执迷不悟,对其罪行毫无悔改之意。既然如此,我以萧关督守的名义发出下令——”
紧接着,他手中红杖高举于顶,声音如洪钟一般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边。
“——伐韩。”
第66章 正好我娶你
游猎队旧粮仓内。
“你个小崽子遇到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我我我我……”
李莺上去一把揪住明亮的耳朵:“你什么你!要不是我去叫督守府那些王八蛋来,你就完蛋了知不知道?!”
明亮疼得龇牙咧嘴:“不是、不是还有肖兰时在哪儿吗!”
李莺手下力气又是一紧:“他?他从小就不顶用,他在那有个屁用!”
一听这话,原本坐在一边看热闹的肖兰时立刻不满:“哎哎哎,你两个吵架归吵架,把我这无辜的拉进来就不好了啊。”
闻言,李莺恶狠狠向他瞪了一眼。
就算是那么多年不见,这眼神的威力不减反增,瞪得肖兰时悻悻撤回了身子:“得。”
母老虎现在好像已经进化成雷霆剑齿虎了。
明亮小可怜一样被她揪着耳朵:“疼疼疼疼!莺莺我错了,求求你先放开我……”
话音未落,李莺立刻怒道:“说了多少次了?!谁给你的胆子叫我莺莺的?!”
明亮声音低了,又软又倔:“我早就跟你说了,反正这辈子,我就跟定你了,你迟早有一天要穿上我给你买的红嫁衣!嘶——疼疼疼疼疼!!”
听得旁边的肖兰时满脸震撼,连忙:“不是。明亮你现在还小,前途一片光明,不要现在自己往火坑里跳啊。”
话音刚落,便又遭到李莺一记眼神刀。
转而,她又开始骂手底下的明亮:“你多大我多大?你这小崽子毛都没长齐还说要娶本姑奶奶?小屁孩你不先掂量掂量自己。”
明亮犟道:“哪又怎么啦?我总有一天会长大,到时候你就是老姑娘,没人要正好我娶你。”
“谁说姑奶奶没人要的?!”
肖兰时忙插嘴:“难。”
李莺立刻吼:“你别帮着这小崽子说话!”
明亮:“我不管,我就跟定你了,我爹死了,我娘也不疼我,你对我好,我就要一辈子跟着你,你走到哪我都跟着你,把缠着你的那些臭男人都赶跑!”
李莺的手流畅地又拧起他另一只耳朵:“小崽子今天我打不死你。”
明亮疼得五官扭曲:“你打!你打!就算你打死我,我也立刻就跑去再投胎,投胎之后我立刻就跑去找你!我就缠着你,就缠着你,怎样!”
李莺气得说不出话来,脸上表情极其复杂。
印象中,眼前的母老虎一向是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天上地下几乎没有能管得了她的,肖兰时还是第一次看见李莺这么吃瘪。
打心底里由衷佩服起明亮这个小无赖。
没忍住,他忽然插嘴问:“母老虎给你下了什么蛊了?”
明亮一听,两只大眼睛瞬间闪着光,在挨打之间还抽空回他话:“我家莺莺有长刀,有红裙,长得也俊俏,像个女侠,你懂什么!”
“不许你再这么叫姑奶奶我!!”
“嘶——疼疼疼疼疼疼!”
肖兰时不怎么认同地点了点头:“明亮我祝你成功吧。”
说着,他站起身,拿起旁边的黑斗笠就要往门外走。
李莺忙问:“外面现在那么乱,你去哪?”
肖兰时将斗笠戴正,有条不紊地系着帽带:“乱点才好呢。”
明亮也看过来:“你去哪?”
肖兰时淡淡:“千钟粟。”
还没等李莺继续问出来,肖兰时依旧大踏步走出了正堂。
-
一出门,一辆盖着白布的推车便风一般从肖兰时面前蹿过去。
他立刻闪身一躲,向后撤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让一让!让一让!”
伙计打扮的男子推着车一溜烟儿的走远,脚下的步快如鼓点。
肖兰时循声望去,忽然那推车上有一截手臂露了出来,满是鲜血。
轰——!
不知何处惊起的一声巨响横空划过,街道上的百姓立刻抱头四处逃窜。
一瞬间,路就空了。
一队整齐的红衣飞驰而来,肖兰时连忙隐身于小巷。
王家弟子的增援急雨一般掠过,等他们完全走远了,肖兰时才发现街道上的围墙上全都是喷溅的血迹,底下倒着几根折断的长戟。
这景象似乎成了整个萧关不言而喻的认同。
肖兰时越往千钟粟的方向走,墙上的血迹就会越重,底下折断的兵戟就越多。
大街上的死人堆里,有几个还没断气的伤兵,挣扎着一下一下地喊救命,但没有人听。
只有几个大夫打扮的人,匆匆忙忙地在一地的尸体里跑前跑后,一边骂着:“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终于,千钟粟三个大字出现在肖兰时的视线里。
不是像往日一样耀武扬威地高高悬起,而是被砸在地上,碎成了两段。
一抬头,千钟粟几乎所有的楼阁都起了黑烟,那些雕梁画栋的屋檐也不再挺立,在火舌的侵扰下一点一点褪去它原有的色彩。
万木倾倒,万声同悲,残砖碎瓦间尽然是满目疮痍。
征伐已经接近了尾声,肖兰时小心翼翼地走在千钟粟的院子里,恍若隔世。
能打得这么快,督守府为了这一天,该不知准备了多久。
正想着,兵戈影间落起人声。
断竹下,王琼带人围了一众韩家子弟。
他声音有些抖:“阿珺,你不要再无谓抵抗了。”
对面,韩珺满身狼狈,浑身浴血,手中露草剑已经快拿不住了。
他凄楚一笑:“看到了吧?王韩两家自古就是如此,除了刀剑就是死人。这是我们的命,谁也改不了。”
“琼公子,你还在等什么?还不速速将贼人拿下!”
闻声,韩珺的露草剑立刻对着冲上来的王家子弟。
忽然,王琼抬起来手:“慢着。”
他望向韩珺,眼神里近乎乞求:“阿珺,降了吧。”
“儿时你为救我,重伤了腰,以至于落下二十几年的弱症。就凭这个,我父亲、我父亲他也会网开一面,他、他……”
韩珺突然红了眼眶,笑了:“你要我看不见同袍的血,向你王家跪下求饶吗?我是韩家家主的嫡长子,谁都可以降,但我不能。我从生下来,就只有千钟粟一条路可以走,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王琼偏过头,紧握着溪石剑的手骨节泛青。
他作为督守府的嫡子,在萧关境内哪个没有不敬他怕他的,以往王琼他以为自己总是无所不能,到了今天才发现,原来他是那么无力。
甚至连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太阳明媚的光照打在韩珺脸上,在他凌乱的发丝间透露着金光。
回顾他这一生,他自从懂事起,千钟粟的那顶鹤帽就戴在他的头顶,很重啊。他想摘,可是总是被长辈厉声训斥,所有人都告诉他要去争,要去抢,但是从来没有人愿意蹲下身来,好好跟韩珺说一说话。
所有人看上去都好像很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地向前走,韩珺他就在人群的推推搡搡中那么长大了。
韩珺以前都觉得一切手段算计都是理所应当,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王琼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心里有了羞愧。羞愧于为什么自己不是个好人。
王琼神色张皇,韩珺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阿珺你听我说,到了现在,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你相信我,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忽然,露草剑亮了。
湛蓝的冷光映在韩珺的脸上,他笑得格外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