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阮相貌是人都得夸一声好看,普通人都能连夸几句不重样, 文人更别说, 能够洋洋洒洒写一篇华丽胼文了, 外族人不懂本土文化博大精深, 学了个四不像就来显摆, 说错话有情可原,可眼下明显不是。
碧鲁浑眼神轻佻, 饶有兴致打量他,打量四周,分明就是故意挑事。
若温阮是个女子,殿上立刻就能拔竿而起,群起攻之,当堂面斥碧鲁浑,绝不可能丢了男人颜面,尤其这种场合,可温阮自己就是个男人……
大殿一片安静。
太元帝表情波澜不惊, 没说话,因为碧鲁浑配, 这点小事就需要皇上自己找场子,底下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殿上陪宴大臣们也没立刻表现,倒不是胆小不敢,而是……总得先看看上面人脸色,倘若有需要, 自然得站出来争个功,如果上面人想自己表现, 倒叫自己抢了先……也不美不是?
二皇子手中酒盏重重落在桌上,脸上的笑第一次收起来,定定看向碧鲁浑:“贵使是不是太放肆了点?皇子内眷,也是你能随意调侃的?”
三皇子难得同仇敌忾,阴沉目光配着鹰钩鼻,就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有一种别样的锋利威胁:“使团此行心不诚啊,故意挑衅,蓄意破坏边贸互市,看来是不把你们的国书当回事了?听闻北边到了冬天日子就不好过,事办不好,不怕回去受王庭责难? ”
“咦,两位皇子为何生气?”碧鲁浑一脸无辜,“我以为你们皇家抛却传统,皇子都能和男子成婚了,定然早已不在意外界眼光,何以只是善意调侃,就这么大反应,上升到不认国书的地步了?”
他还遗憾的看向邾晏:“简王,这可不像你,你当年可是敢作敢当,从不惧外人说的,现在竟然有怕的了。”
邾晏:“哦?本王怕什么?”
碧鲁浑眸底恶意闪烁:“怕你的王妃被夸啊!”
“这有什么好怕,”邾晏正襟端坐,波澜不兴,“本王王妃就是芝兰玉树聪慧无双钟灵毓秀,受尽上天宠爱,能亲万民,能立不世之功,让你看一眼,你家祖坟都冒青烟,待你明日回了神,怕是得跪地上连磕三个响头,你不夸,本王才觉得你没眼色。”
碧鲁浑:……
不是,你跟你媳妇感情不是很好么,不在一块信都发出去那么多封,竟然忍得住别人调戏他?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不怕脑袋上长出一片大草原么!
邾晏话还没说完,盯着碧鲁浑:“听说你和隔壁部落小头领打了场架后,回去越看儿子长的越不像自己,一年找了隔壁部落好几回茬,打的两败俱伤,双方差点灭族,才被你同父异母的兄长拎回去,教育你要以和为贵,以家族为先,不可鲁莽冲动,你那儿子不是别人的种,是他的?”
大殿好大一片抽气声,这这这,也太劲爆了吧!
邾晏慢条斯理:“你都不怕别人笑话,我们堂堂正正做人,只是长得好看了点,为什么怕被称赞?不过,不是我说你,你也实在该好好学点正经东西了,字认不全,夸人的话都学不会——你要不再回去仔细查一查?听说你有四个儿子呢。”
碧鲁浑气的拍桌:“你堂堂王爷造这种谣,你要脸么!”
邾晏淡笑不语。
四周围已经在窃窃私语聊这个事,虽仍然没有人大声说话,气氛可是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碧鲁浑气得发抖:“我儿子都是我生的!我的种!外面都是流言!”
“哦——自然自然,是您的是您的。”
“贵使莫气,肯定就是您的。”
“长得不像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谁养的,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像的。”
所有人都顺着碧鲁浑说,但很明显都是敷衍,没一个人信。
碧鲁浑指着邾晏鼻子:“你要不要脸!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也用!”
邾宴摊手。
本也没想揭你的短,奈何你非要这么玩,我也没办法。
碧鲁浑看出他的意思,冷哼一声,老子差点上了你的当!你六皇子何曾话这么多过!分明就是护着你那小王妃,别人说一句就戳别人肺管子!这哪里是感情不好,是好的很,非常好!
他阴着脸,斟满杯中酒,转向温阮:“我方才说错话了,给简王刀赔罪,自罚一杯!”
温阮微笑着,坐着受了,这意思拦一下都没有,还语重心长建议:“我观贵使底子还是有一两分的,若修修仪容,理须净面,饮食少肉少酒,多多学习中原文化,坚持几年大成了,必能得家中妻妾真心喜爱。”
碧鲁浑:……
要爱干净减肥学中原诗文,才能讨女人欢心?
建议的很好,下次别建议了。
胆子这么大,怪不得和简王是一家。
碧鲁浑皮笑肉不笑:“你同简王倒是感情好的很。”
“是啊,”温阮一点都没犹豫,张口认下,还看了邾晏一眼,“殿下一向很照顾我。”
可这一眼,就平平淡淡寻常无奇,不拉丝不腻歪,这么久没见也没点思念火热,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坐的很近……
碧鲁浑又有了新猜测,某些人装的那么厉害,该不会是一头热吧?
他视线在二人中间快速转动:“别是装的吧?简王昔年何等英姿脾性,我可是见识过的,何曾照顾过人?王妃当着这么多人说谎不好吧,不证明一二,我是不会信的。”
温阮:“可笑,我们夫妻感情,为何要证明给外人看?哦,你因为你儿子的事,特别介意这个?那我劝你,不如把心思放到正事上来,家里人都可以这么骗你,商客岂不是胆子更大,看来我大历,得好好检查检查你们要交易的毛皮,别是以次充好啊。”
碧鲁浑:“你竟敢质疑我?”
“我质疑也没什么用啊,此事又不归我管,只是提醒你罢了,”温阮微笑道,“我朝天子仁善,恩济万民,不愿百姓无辜受难,哪怕是你北地的百姓,既然签了国书,就不会毁约,你们非不接,我们也没办法。”
碧鲁浑:“我何曾说过毁约!”
“咦?我好像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贵使为何这么生气?”温阮叹气,“我朝二皇子待下温和,从来面带微笑,以柔善心肠化万物罡气,三皇子恩威并重,以雷霆手段解难料之局,我夫君简王殿下性刚骨正,不惧难事,不惧危局,自来一往直前从不迂回——我往日见惯了这样的君子行迳,请贵使原谅我眼界不够。”
委实没见过你这样的玩意。
大殿内一阵紧急捂嘴,也没堵住的噗噗声,大约都是忍不住笑。
碧鲁浑阴着眼:“王妃还是谨言慎行,别这么夸所以人吧,须知大家立场不同,你夸的不一定友,可能为敌啊。”
温阮浑不在意:“哦,原来你们王庭不是这样,大家各自派系为敌?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以和为贵,以民为先,所有作为,不过是为了黎民百姓”
“少跟我在这装蒜,”碧鲁浑干脆挑明了,“你朝储位,难道这些皇子们就没争?”
当然也是争的,但不会有人这么说。
温阮心叹,可见到哪都是人与人的争斗,家宅里是,朝堂上是,国与国之间更是,只不过大家路数不同,表现出来的形势也就不一样,北狄人手段野蛮粗暴,连点留白都没有……
故意盯上他这么挑事,是柿子挑软的捏?觉得的他好欺负?
或者……
温阮敛眸,心间闪过思索,他只是一个内眷,事情出来程度可大可小,若使团欺负了他,是大历没面子,欺负不了,也可以粉饰是北狄给大历面子,没过分。
呵,算盘珠子都快崩到脸上了,可真是好打算!
“贵使怕了?”温阮慢腾腾道,“我们二皇子仁善有佳,三皇子素有威严,简王殿下勇武刚猛,更莫提还未长成的皇子,个个聪慧有才,皆是麒麟儿,你们看不惯我们这边这么优秀,不嫌弃不挑拨不行是吧?”
“恕我直言,贵使怕的有点早了!你以后怕的日子长着呢!”
温阮直接起身,目露嘲讽:“如此愚蠢,实不堪看,我得出去洗洗眼睛了!”
他甩袖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
殿上也没留,没人敢留,朝臣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早前就听说过这位国公府小少爷闹出的事,现在看,那算什么,这位是真的有点胆色的!
说话也有水平,半点没让对方讨了好处,还极壮自家声势,北狄使团不是牛么,不是见没人跟他一般见识,趁机撒泼耍赖么,现在有治你的了吧!
座上太元帝也没管,表现的大度极了,小辈的事,跟糟心的客人顶几句嘴而已,有什么好怪的,他甚至给了旁边老太监一个眼色,让他照看着点。
老六的王妃这才是第二回 进宫,路不熟,可别被欺负了。
老太监还没走,邾晏就站起来了——
“父皇,儿臣去劝劝。”
太元帝自然颌首:“去吧。”
碧鲁浑阴阳怪气:“简王殿下惧内啊。”
邾晏:“父皇爱子,为我亲赐,不敢不敬。”
碧鲁浑眯眼:“敬是敬,惧是惧,简王别说你不认识这两个字。”
邾晏竟也不怕承认:“没办法,你这桌上的酒都是他酿的,本王与你不同,还是盼着互市成的,总得去解释解释,你这样的其实也少见,北狄王庭并没有羞辱人的意思——告辞!”
他也甩袖走了,碧鲁浑眸色阴阴:“他如此大胆,皇上竟也能容?”
二皇子微笑:“都说了,我父皇仁善为治,对皇子们也都慈爱有加,从来不拘小节。”
三皇子则阴阳怪气:“不会吧,难道你到你们王庭,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跟个木偶似的跪着跪着不动,上面问一句,你才能答一句?”
二皇子立刻叫父皇:“这个果子好吃,我要再来一份!”
太元帝无奈笑笑:“准。”
像是纵容儿子的胡闹。
三皇子也跟着叫父皇:“我也要一份!”
“准。”太元帝不但也允了这个儿子,还叫来太监,“既然果子好吃,就给下面朝臣全都加一份。”
连大臣们一起恩赏了。
大臣们起身谢恩高呼,皇上万岁,其乐融融。
这对比,简直是叫人看了牙齿发酸的地步。
温阮其实并没有真生气,为别人值不当,只是别人这么挑衅了,戏就得这么唱,左右都出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官房一趟,解决解决肚子里的水。
他并不为自己跑出来后悔,料想殿内那么多聪明人,定能圆上气氛,也没想太早回去,可没想到,一出来,就被人拽到廊侧,捂住了嘴。
他没有喊,因为这只手的大小,温度,身后人的气息,都很熟悉。
衣料摩挲,位置交换,身后的人来到了面前,四目相对,按在唇前的手还未离开。
天早就黑了,此时没什么月光,只廊侧宫灯照过来些许,看到对方模糊的眉眼,依旧俊美无双,是让人看一眼就心跳的程度。
温阮拉开邾晏的手:“我没真生气。”
邾晏反握住他的手,指尖摩挲:“我知道。”
“我……”
温阮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就被亲了。
柔软的唇覆过来,让人的心跟着柔软,像被定住了不会动,也不会思考,只被动承受这一刻,震惊这一刻。
心跳的很快,握着手的掌心很烫,天地一片寂静。
时间很短,只一瞬,邾晏就离开了,定定看着温阮眼睛:“你答应过的。”
温阮知道,他说的是中秋月夜那个,并没有说的很直白的约定。
他很坦然,回视对方的眼睛:“是。”
邾晏掌心更烫,握着他手腕,舍不得放开,身体也欺的更近,不似以前那般君子,只是头靠近,而是整个人欺了过来,几乎把温阮拥在了怀里,声音也低低的,有点哑:“信,都看过了?”
温阮不看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