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来京城,从未展示过与骑射相关的特长,相反,又是下田种地,又是生病晕倒,身材偏瘦,外面人提起他,不是弱不经风经不起事,就是年纪还小身量不足让人怜惜……
感谢之前温国公府长房二房的宅斗戏码,他现在在外面的形象,就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也就只能种种庄稼,聊以慰藉。
碧鲁浑应该是确认他不懂打猎,不会,没玩过。
几乎是一场必赢的仗,使团个个轻松的很,不管笑不笑,目光都透着笃定,大历这边的朝臣就很难不担心了。
方锐耐不住,直接过来找温阮:“外头都吵翻天了,到底要怎么办,阿阮你有什么章程没有?”
“——我打听过了,碧鲁浑那狗东西打猎很厉害,他手底下那几个人我试了试,有两个勉强算我对手,但听说那几个人加起来都顶不住他一个,他今天故意不出手,就是想明天整个大的,一鸣惊人,好击溃你的心房!”
他进了帐也坐不住,围着桌子转圈,愁的差点薅头发,心都要操碎了。
温阮给他倒了盏茶:“所以你还急什么?”
“这怎么能不急?”方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这么卑鄙,你怎么赢?”
温阮:“跟他比打猎,我必然会输。”
方锐:……
他声音都抖了:“那你还敢接这个赌约?”
温阮但顶级了:“他也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啊。”
“嘘——”方锐吓的赶紧蹿到门口,四下望望,又急急跑回来,压低声音,“这话可不兴说!他是使团首领,关系重大,这节骨眼不能死的!别人想暗杀,咱们遇到了都得被迫保一保……要不然哪轮得到你动手?我就解决了!”
就是因为这,使团才有恃无恐,他们这边干着急!他都能看出来,就不信温阮不懂!
“你好好求一求简王,”方锐清咳两声,低声劝道,“让他想法子帮你作个弊?他心眼子可多了,必定能带你逢凶化……”
温阮正色:“这怎么行?不公平,也不公正。”
方锐都愣住了,这时候了你讲这个?往日你也不是这么有原则的人啊……
“那难道,难道我们看着你输?”
“就不能是碧鲁浑有正确的审美,修正的人生观价值观,看我可爱,让我赢?”温阮唇角微扬。
方锐:……
好兄弟相貌的确一骑绝尘,没人见到能不夸的,也很有人格魅力,所有人都愿意同他靠近,同他做朋友,可双方现在是敌对立场啊,这么想是不是太天真……太不要脸了点?
怎么着,把那碧鲁浑可爱死,一整个使团灭团?
好兄弟肯定是不能骂的,方锐狠狠憋回去,看向温阮的眼神极其复杂。
“行了,山人自有妙计,你不用担心,”温阮看着方锐,“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出去替我瞧瞧,没往林子里冲去打猎,坐在这里的大人物们……都在干什么?”
方锐脑子有点迷糊:“什,什么?”
温阮话音意味深长:“你不是说,他不能死?”
“你的意思是——”
方锐嘶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
温阮:“一进京就挑起这么多事,也不是单我倒霉,被人报复实属活该,可我总不能——叫人把这种事栽到我头上。”
方锐闷了片刻,呸了一声:“这叫什么事啊,和着咱们还真得保护他了!”
“他也不一定会死,咱们这边的人都有分寸,”温阮语重心长,“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有恃无恐了,可能会想干点事,咱们不也得防备防备?”
方锐拳砸掌心:“我就知道!那碧鲁浑早就想害简王来着!十几年前仇在边关就结下了!不行我得去盯着!”
一溜烟跑出营帐,迅速投入行动时,他心里都还在琢磨,这回到底谁会动手,谁会被算计暗害……烦死了,都盯一盯吧!
二皇子面带微笑,温厚从容的离开使团营帐,转到没人看到的地方,狠狠呸了一口。
他可是大历最尊贵,最有储位机会的皇子,都亲自过来了,那碧鲁浑竟然敢拿乔!
老六办事粗枝大叶,并没有尽揽和北狄的生意路子,还往外放消息,让京城各处商户竞争,没防着任何人,他当然不能浪费机会,本以为亲自来,定然是坐上宾,没想到碧鲁浑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油盐不进,还根本不往生意上提!
哦,倒也不是,人家看上盐了,话里话外就想套点机密,他是蠢人么,别人捧两句就真能往外倒?
而且温阮身边的人可有心眼了,虽这新盐制出来了,也多多少少让外面开了眼界,见过真东西,可这制法,材料成品多少,成品品级,全部瞒的死死的,没人知道!
这个说他看到的是好的,另一个说他看到的才是最好的,后面再来一个,说你们看到的都是低劣品,他看到的最好的,至今为止,都不知道最好的是什么样,反正所有见过的人,都说自己见过的盐就已经前所未见了!
“哟,这不是二哥么,从使团那回来?”三皇子慢悠悠走过来,“怎么好像心气儿不太顺的样子,该不会吃瘪了吧?”
二皇子手抄在袖子里:“别跟我说,这回边关互市,你没想法。”
“有也不能这么谈啊,”三皇子语重心长,“不是我说你,二哥,天天挂着的仁善脸不能这么用,你跟这种人温善,他能懂什么,能回馈你什么?咱们得硬气些。”
二皇子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皇子:“二哥敢不敢同我合作一把?”
二皇子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弟弟,怪不得能这样找上门,原本是有想法:“你想压制他?”
“总不能钱都让老六赚去,”三皇子神情再恳切,有鹰钩鼻的加持,也显的充满算计,“二哥当真相信,老六的心不会养大?”
二皇子勾唇:“哦?原来到现在,你还在忌惮他。”
三皇子:“就算他不会,我们也得齐心协力应对北狄人不是?这可是国之大事……”
这边两个皇子在交谈,远处朝这边过来的路上,人少拐角处,敬宇青很抗拒:“阿瑜为何非要带我去这个方向?”
再走就是皇亲国戚的营帐了,还是外围方向,不受宠的皇子或国亲,真正权力中心的二皇子三皇子还离的很远,他们总不能就这么穿过去?
很显然,温瑜的目标不是这两位皇子,可外围这些不受宠的……就算真的靠近了,熟络了,又能为他带来什么?
翻年就是春闱,他最该走动认识的,该是中书令,袁魏昂文官派系。
温瑜有口难言。
他当然知道敬宇青在想什么,可他要怎么说,袁魏昂这个中书令,很快就要被办了?袁魏昂可不是什么好官,带头贪污受贿,搞派系斗争,这么多年经营的好,完全是手段太狠,绑到船上的人足够多,满朝文武都知道,只是一时间奈何他不得,一般手段无法动他根基,搞也没用,可他的好运气,也很快会到头……
温瑜当年对朝事敏感度不够,很多东西没关注到,如今只知结果,不知根由,到底是谁办的,怎么办的,因何而起,怎么结束,全部模模糊糊的,只知道邾晏被卷了进去,他的脾气,当然要大闹特闹,搅得所有人都不安生,连带着他这个皇子妃跟着受了不少罪,别人不敢对付六皇子,敢对付他啊,他不知受了多少指点谩骂,甚至都没人愿意与他同路走……
所以这一回,温阮一定也得不了什么好!
跟邾晏那种人做夫妻,还卷进使团的事,跟碧鲁浑比打猎,这简直是要把自己玩死的节奏!
当年就有围猎之事,有刺客,也死了人,目标到底冲着谁,他不知道,皇家遮得很严实,但不管是谁,这回一定还会下手,温阮得不了好,他和敬宇青不去猪场,安稳在外观战就行。
总之无论如何,某些大方向不可能变,袁魏昂这个人,完全没有接近的必要,讨好他还不如讨好经吉,袁魏昂被办后,是参知政事经吉上了位,可惜经吉看着老好人一个,没脾气似的,实则是个笑面虎,你就算用尽浑身解数,不一定能入了他的眼,反倒自己存了希望,觉得大有可为……看不透,也不划算。
可所有这些,温瑜不敢和敬宇青说,说了,敬宇青也不会信,只能用有苦衷又充满希冀的眼神看向对方:“青哥信我这次,听我的,好不好?我好歹出身温国公府,知道的总多些。”
然而他苍白的解释并没有得到认可。
敬宇青收了笑,垂眸看他:“你的意思是,我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朝事,没必要通过解释。”
怀才不遇的文人总是敏感,不小心触碰到伤处,总是会尖锐起来。
“我不是这意思,青哥,你知道的——青哥等等我!”
越近傍晚,四周气氛越紧绷,蠢蠢欲动,也就各处官员们安安静静,寂凉无声。
但,真的安静么?
温阮散完步回到营帐,耳边似仍能听到冷风吹来的窃窃私语。
民间流言尚不好压,文官们声势一旦形成……将会是摧枯拉朽,无可制止。
“少爷,有人送了东西过来。”外面传来南星的声音。
温阮叫进来:“什么?”
南星心说这叫什么事,可也得硬着头皮送进来。
精致漂亮的布袋,粉天青的颜色,雅致的竹纹,解开难断绑带,里面更美,是一把琵琶,素锦天青,雅韵天成。
温阮不懂琵琶,却也能看出来,这么精致的做工,这种一眼看得到的好质地,加之他指抚其上,不符乐律也能动听的弦声,绝对是把好琵琶,许是世间难觅的珍品。
这个营帐里,谁懂琵琶呢?
巴巴送过来,显然不是送给他。
温阮垂眸:“人呢?”
“放下就走了……”南星指向窗外。
夜色虽已漫上,光线不佳,温阮还是透过窗子,看到了那个人。
身材颀长,从肩到腰的线条很好看,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难得的少年感未减,清清冷冷的,像冬夜的月光,皎皎无尘,很瘦,披着白色毛皮大氅也不显半点臃肿的那种瘦,手指很好看,纤细修长。
“本不想放他走,总得问一问,可饭点未过,外面人来人往,他若扬声说话,更惹人注意……”
南星头皮说完,就转身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查查他,看是什么来历!”
温阮垂眸看着琵琶:“不止送了琵琶来吧,说吧,他还说了什么?”
南星:……
“说简王殿下……缺一把好琵琶,毕生都在找寻,他将这把献上,希望能令王爷满意。”
“有人这么惦记王爷啊,”温阮勾唇,“我很满意。”
南星:……
少爷您别这样笑了行么,我有点害怕。
温阮并没有再说什么,只叫南星下去,也不必查这个年轻男人。
待到夜间,邾晏回来,感觉气氛无比微妙,好像自己被王妃嫌弃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他的阿阮看起来不像有脾气,看他时总是面带微笑,说话也很配合,甚至主动关心他的衣食……就像很多情深义重的夫妻那样。
邾晏面上不显,心里却提的比往常都紧——
果然,他的枕头被扔了出来,阿阮不许他上床,说说好的契约婚姻,不好不遵守。
他们都一个床上睡多少回了,这点是不是已经默契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提?
必然是他这边出了什么问题,把人惹恼了!
不愧是简王殿下,心机深重,没把事情搞清楚前,没有妄动,寻了对方拒绝不了的话题,挑开床帐:“我有事同你商量。”
为防对方不答应,他还加了一句:“有关明日围猎,非常重要。”
温阮却不为所动,拉上被子,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明天进林子再商量吧。”
邾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