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千刀的裴寻芳。
第86章 旧衣
“公子, 你醒了?”红姑掀开门帘探头进来。
她抱了一瓶新摘的花,花朵莹白如雪,层层堆叠如玲珑白塔,煞是温柔, 红姑说道:“这是御花园里新开的花, 玉楼春白雪塔,公子应当喜欢, 奴婢带来给公子瞧个新鲜。”
红姑将花瓶小心翼翼摆在窗边案几上, 又仔细调整了一番,这才搓搓手过来为苏陌整理衣被。
“奴婢伺候公子更衣。”
苏陌将目光从那花上收回, 慌忙将被子一拢, 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公子哪里会做这些,让奴婢来吧。”
苏陌将被子拢得更紧了, 两颊红晕未退:“我、我要沐浴,烦请红姑去准备。”
红姑眨眨眼,没再坚持,退了下去。
苏陌又掀开被子看了看,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不过是梦见了裴寻芳, 亵裤和被褥都脏了, 怎的弄成这副模样?
早夏的清晨还是舒服的。
这些日子,苏陌已经养成了晨起泡药浴的习惯, 如意殿的池子是不能去了,红姑在这浴盆里放了好些配好的药草, 苏陌在里头泡了许久,倒也是泡得骨筋酥软。
一夜未睡好, 苏陌神思昏昏,不知不觉眯着眼差点就在浴盆里睡过去。
“公子莫在水中睡着,当心滑下去。”裴寻芳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苏陌一惊,睁眼左顾右盼,没人,是自己的幻觉。
苏陌要被自己气疯了,从一早醒来到现在,裴寻芳的影子便没有从他脑中消失过。
而梦中,那人咬着他的脖颈,用玉势变着花样伺弄他的情景让苏陌一想起便颤栗感涌遍四肢。
更离谱的是,苏陌已经无法自我催眠那不过是一个梦。
因为,那些荒唐的梦境,多半曾经都真实地发生过。
裴寻芳。
太监。
……
苏陌闭上眼。
平缓着呼吸。
虚妄虚妄皆是虚妄。
经过这段时间的药浴,苏陌的身体明显恢复了许多,真是没想到,入宫的这段日子竟成为他了休养生息的日子。
苏陌甚至发觉自己的双脚已经可以受力了,苏陌欣喜不已,重新拥有站立的能力,简直太好了。
苏陌曾在病床上躺了三年,那种不能自理的日子太无望了,苏陌用双脚踩着地面,感受着大地的力量,觉得自己生机勃勃。
回到卧房时,红姑已经将整个床榻换洗一新,就是有点过于刻意了,连带着将床帐也换了。
“尚衣监新做的衣裳送来了,公子要换上吗?”红姑问道。
苏陌扫了一眼,都是上好的月白云锦,绣着松竹明月,是他喜欢的样式,可想到这大抵又是裴寻芳安排的,苏陌便不想穿。
或者说,不想穿给某个人看。
苏陌冷声道:“穿旧衣即可。”
红姑没再多言,上前替苏陌束发更衣。
红姑望着镜中人,赞道:“宫里的皇子公主,都不及公子。”
“诸相非相,皮囊而已。”苏陌道。
“公子说的禅语我不懂。但我母亲曾说过,人死了之后,会去另一个世界,坏人生恶相,好人生善相,公子上辈子一定是一个大好人。”
“好人?我大抵不算。”苏陌自嘲道。
红姑笑盈盈说公子说不定是菩萨转世呢,又俯身替苏陌整理衣袍,她忽而惊讶道:“公子好像长个子了?”
苏陌疑惑道:“什么?”
“奴婢扶公子站起来瞧瞧。”
苏陌扶着她的手臂,尝试着缓缓站起来,那泛黄的铜镜里很明显可以看出,苏陌身上的旧衣裳无论衣长还是袖长都短了。
前些日子一直坐着轮椅,倒没太留意,今日一看,怎的短了这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苏陌看向铜镜里的那张脸,竟有些恍惚。
其实穿过来时,苏陌便发现了,季清川同现实中十五六岁少年时期的苏陌长得非常像。
只是季清川因着从小被喂药,身体瘦弱,骨子里带着病气,又一直作伶人妆扮,因此通身都是雌雄莫辨的娇媚之态。
而苏陌穿进来的这些日子,这具身体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变化,尤其苏陌受伤养病的这段日子,变化每一天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
苏陌鲜少照镜子,今儿一看,这镜中人,除了一袭古人的衣袍与长发,竟已经像极了自己十八九岁的模样。
苏陌诧异不已,他想起了玄衣人的那句话:“公子你看,镜子里的你,是不是你自己?”
苏陌心突突的跳,不知为何心中不安。
他想到了穿书后多次过敏的事,想到了现实中十八岁成年礼的那一天,自己因过敏被送入医院的事。
而他很清楚,他笔下的季清川,是从不过敏的。
这一切是否另有内情?
苏陌脑中某些记忆如被粉碎了一般,怎么也拼不起来,他头疼不已,混乱的思绪和不寻常的心跳让他无法继续思考。
他按按心口,无奈地扶住红姑,说道:“换新衣吧。”
“欸。”红姑高兴极了,兴冲冲拿来新衣,一边伺候苏陌穿上,一边道,“公子这个年纪,长个子也是正常的,公子可得好好养着,来日方长呐。”
这病弱之躯,哪来的来日方长?
只求在有生之年完成所愿。
苏陌捏捏指上的君韘,心中闪过一丝悲凉。
红姑却似乎心情不错,又道:“公子,今儿佛堂来了好些人。”
苏陌兴致缺缺:“听着不吵。”
“那当然了,掌印也来了,还有谁人敢吵?”红姑故意道。
苏陌眼睫一颤:“关我何事?”
“是的,不关公子的事。”红姑笑道。
正穿戴好,屋外忽而传来一阵聒噪,听着是个嚣张的少年音。
“得,这下可好了,有得吵了。公子坐好,莫要出来。”红姑放下手中的活迎出去。
只听那屋外人道:“这就是那伶人住的屋子吗?”
苏陌望向窗外,便见一个华服少年趾高气昂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太监,状似想要劝阻。
“今儿我倒要瞧瞧,能叫李长薄发疯的伶人,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
“五皇子,太后吩咐了,未经允许任何人不能见季公子。”为首的大太监劝道。
“怎么,人都接入宫中这么久了,还藏着掖着,是不想让人瞧见,还是见不得人?”五皇子李浩然推开那人,道,“父皇乾清宫的人都不敢拦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拦我?”
“五皇子……今儿阖宫娘娘与公主皇子都在,五皇子莫要惹争端,请谨言慎行呀……哎,哎,五皇子!”大太监急得跪着拦人。
“起开!”五皇子抬起一脚便将那太监给踹飞了。
“五皇子!”
“五哥哥在慈宁宫就敢动手打人,知道的以为五哥哥是年轻气盛想助太后早日查明真相,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哥哥已经完全没有将太后放在眼里了呢。”
一个女孩的声音穿过庭院移了进来。
苏陌听着有趣,移至窗边坐下,顺便将竹帘放下半扇,遮住自己。
那女孩带着一群宫人进来,一身红衣,明眸皓齿,灵动可爱,可不,正是九公主。
“小九,你莫要编排我,你不去安慰你的长薄哥哥,还有心思在这同我打嘴仗。”五皇子道。
“嫡皇子事关重大,不可儿戏,太子之位更是一国之本,此事自有太后、父皇定夺,小九一介女子,可不敢私下妄论。”九公主瞥向五皇子,“小九还是惜命的。”
五皇子一顿。
“东宫一日不动,太子哥哥就还是太子,是你我应当尊敬拥护的一国太子。”九公主又道,“倒是五哥哥,一口一个伶人,实在不妥,再怎么说,季公子也是太后亲宣入宫的贵客。”
五皇子气不过,便愈发口不遮拦,道:“怎么,伶人出身还不让说了是么?”
“当初这位季清川的弁钗礼,小九也去了是吧?一个男伶人的初夜,闹得举国皆知,豪绅巨贾千里迢迢赶来,一掷千金就为竞买他的春宵一夜,简直闻所未闻!寡廉鲜耻!怎的,今儿摇身一变,就不让人提了?”
苏陌淡然地为自己倒了一盏暖茶,一口一口细品着。
这白雪塔幽香阵阵,沁人心脾,即便这些话如此不入耳,苏陌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那五皇子还不尽兴,仍在大声嚷嚷:“小九,我告诉你,伶人就是伶人,入了宫也是伶人!在那种地方长大,从小看的、学的、做的就是伶人那档子勾当,即便入了宫,也狗改不了吃屎!”
“你难道没听说吗?这位季公子入宫第一天,就招惹得瑞王爷犯了荤病,你就瞧着吧,此人非搅得皇宫一片混乱不可!伶人误国,别以为换了身衣裳就能当人上人了……”
“老五!休得胡言乱语!”但听一人断喝,更多人涌进了这座庭院。
苏陌垂眸斟上第二盏茶,透过竹帘间的缝隙,苏陌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另外两位皇子模样的人。
苏陌猜其中一位是四皇子李明焕。
五皇子见着那人,果然偃旗息鼓,垂首道:“四哥。”
“口不妄言,当是君子之道。”四皇子喝道,“你迟早要吃这口舌之亏!”
“四哥我……”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