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你……”苏陌惊讶道,“你怎么了?”
红姑理了理衣袖,扑通一声跪下,以头磕地道:“红姑特来向公子道别。”
她抬起头时,已是清泪两行。
苏陌这时才发觉,红姑年纪其实并不大,高束的马尾让她看起来更加英姿飒爽,完全不像是之前唯唯诺诺的奴婢模样,倒像是行走江湖的女侠。
“红姑此生有幸,得以照顾公子这些日子,红姑夙愿已偿,此生无憾了。能亲眼看到公子好好的,红姑总算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大齐故人。”
竟是大齐故人!
苏陌惊讶不已,扶案意欲起身。
红姑却跪着移了过来,扶住苏陌的双膝,道:“公子别动,小心摔着。”
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却仍在细细叮嘱:“公子一定要记得,药要按时吃,药浴要按时用,公子体弱,不比常人,一定要好好养着,切莫思虑过度……”她说得愈发伤心,“若不是……若不是公子出生时受那一箭,身体也不会这般差,是红姑没用,红姑对不起郡主……”
苏陌心头发紧,她在说什么?
她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她今晨明明还很开心。
“无论公子将来作为何人,生活在这世间何处,请公子记住,你父亲是大齐万人拥戴的太子殿下,你母亲是大齐最勇敢的女子,大齐所有百姓都感激殿下与郡主。公子,是大齐对不起你,这些年,你受苦了。”红姑伏地又是一拜,“红姑只愿公子余生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苏陌有种不祥的预感:“红姑,你要去做什么?”
“御林卫红绡,拜别嫡皇子。”红姑以头磕地,随后毅然决然起身离去。
苏陌独自惶惶坐在窗下。
一切太过意外,苏陌之前竟然全然没有察觉。
御林卫,是由大齐洛阳顾家千挑万挑及训练出来的一支精英御刀侍卫,专门献给大齐皇室作贴身侍卫。
而红绡,正是当年大齐太子特意派去保护长乐郡主的唯一一位女御林卫。
没想到,红绡竟然还活着!
这些事,完全超乎苏陌的预料之外。
而显然,安排这一切的人,正是藏在幕后的裴寻芳。
苏陌只觉心口发烫。
裴寻芳……裴寻芳他何时掌握了如此多连苏陌都不知道的信息!
很快,红绡的声音在小院响起。
她大声说道:“我有办法证明季公子的身份!”
乱哄哄的小院,倏地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循声望过去。
只见一名红衣女子双手举着一个布包,清冷如雪中傲梅,她道:“我家郡主曾说过,大庸安阳王公正严明,心怀天下,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她说着跪地一拜:“请安阳王为我家公子正名!”
安阳王听得心头一颤,问道:“姑娘是谁?”
红衣女子抬起头道:“红绡。”
安阳王惊了一瞬,又仔细看了看,此人……此人可不就是当年长乐身边那个不苟言笑的御刀侍女红绡吗!
虽然时隔十八年,模样已大变,但仔细看,清秀挺立的五官是能认出来的。
“你竟然还活着……”安阳王惊喜不已,“你当真有方法证明季公子的嫡皇子身份?”
红绡不卑不亢道:“红绡需要更多人见证,当堂验证。”
安阳王兴奋起来:“好!”
-
俄倾,所有人来至慈宁宫正殿。
“下跪何人?”太后问道。
“长乐郡主的侍女,红绡。”
“大胆!哪来的长乐郡主!”太后拍案斥道,“大庸没有什么长乐郡主,只有已故皇后甄氏!”
红绡面色不惊。
安阳王起身道:“红绡你不是说你有方法证明谁是嫡皇子,快快说来。”
“我有证据。”红绡说着,从身后抽出一个布袋来,她徐徐展开,里头竟然是一支箭!
“大胆!护驾!”宫人们纷纷慌起来。
“诸位莫要惊慌,这不过是一支废箭。”红绡说着,双手托着箭,高高举过头顶,道,“请王爷过目。”
安阳王掀袍起身,大步走过去,接了那支箭。但见那支箭非常特别,箭头前尖后五棱,环穿五孔,黑雕翎,上头还带着陈年血渍。
安阳王见着眼熟。
“此箭从何而来?”
红绡道:“此箭正是当年湄水刺杀案中,刺客用的黑翎箭。”
安阳王仔细一看:“没错,正是它,本王有印象。”
红绡又道:“此箭上抹了一种罕见的毒液,名唤蚀骨草,此毒一但入人肌骨,便伴随一生,日日夜夜如万蚁噬骨,直至将人身体彻底摧毁。”
“那人是下了死手,要置先皇后与嫡皇子于死地!”安阳王托着那支残箭,已是双目通红,他问道,“先皇后遇袭时,你在哪?”
“红绡在为主子挡箭。”红绡说着,眼睛都未眨一下,一把扯下外袍,露出只着心衣的上半身。
众人一声惊叫。
年幼的甚至被嬷嬷赶紧捂住了双眼。
只见红绡那匀称秀美的后背上,竟密密麻麻分布着数十个箭痕。
触目惊心!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震惊的不仅是她一个女子竟然敢当众脱下衣袍,更惊讶的是,她一个女子,中了这么多箭,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真乃奇迹。
红绡面色不惊,道:“这支箭便是从红绡身上拔下来的。此箭特殊,箭痕呈梅花状,非常好认。”
安阳王声音有点抖:“好红绡,本王信你。”
又问:“这支箭与你身上的箭痕,又同嫡皇子有何干系?”
“红绡护主不力,没能保护好主子,致刚刚出生的嫡皇子也中了一箭,就在右肩处。”
红绡利落地将衣袍重新穿上,继续道:“王爷只需看看季公子的右肩有没有一个同样的梅花箭痕,便可确认,季公子是否是真正的嫡皇子。”
“此箭特殊,又带着毒,箭痕终身不可退,无法做假。”
众人哗然。
原来如此。
“如此来看,这果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若是那个季公子当真有这箭痕,那可不就是真正的嫡皇子么?”
“这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快快请季公子过来吧。”
那些一开始不敢吱声的妃嫔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安静!”太后斥道,“哀家为何从未听过嫡皇子中箭一事?”
“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红绡道。
太后沉下脸去:“既然死无对证,单凭你一人口说无凭,哀家要如何相信你?”
红绡抬眸,冷冷直视太后的眼,带着寂静无声的杀意,停了好一瞬,她才道:“还有一人,也亲眼目睹了嫡皇子中箭之事。”
太后冷声问道:“是谁?”
“司礼监掌印,裴公公!”红绡道。
众人又是一惊,可不是,十八年前,那位活阎王还是个十岁小太监,他当初就是因为救驾有功,才被提拔入了乾清宫,从此平步青云。
太后沉下脸色:“哀家为何从未听裴公公提起过?”
“嫡皇子确实中了一箭。”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从殿后响起。
裴寻芳手里捻着串千年血玉做的佛珠,悠哉悠哉走出来,道:“咱家可以作证。”
那串佛珠色泽红润,鲜艳欲滴,在他手里,宛若雪地里的一簇红罂粟。
众人紧张不已,而这位活阎王宛若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一样闲适。
“当时兵荒马乱,咱家也身中剧毒,待到醒过来时,皇子已被迎入宫中,封了嫡皇子,昭书一层层下达下来,举国皆知,咱家一个小小太监,已然没有了过问的权力。至于迎回的这位嫡皇子身上有没有箭痕,咱家未再有机会见到,所以不得而知。”
“分辨的办法很简单,将太子李长薄与季公子一同请来,一起查验下,便可确认了。”
太后脸色大变。
安阳王却兴奋起来:“快快去请,请清川过来。”
一直默默跟在安阳王身边快要憋坏的傅荣,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冲了出去。
太后变得局促不安,她质问裴寻芳:“裴公公十八年隐而不说,今儿出来作证,是何居心?”
裴寻芳轻笑道:“皇家血脉,不可儿戏,当年嫡皇子已得到太后与圣上认可,咱家当然不能再平白无故去提什么嫡皇子中箭一事,若提了,倒显得咱家居心叵测了。”
“如今这事被人重新翻出来,于公于私,这个证人,咱家还是得做的,否则,倒是有负皇恩了。太后觉得呢?”
“你……”
不一会,便听殿前一声宣:“季公子到!”
此时正值正午,刺目的阳光从殿门口照进来,将铜铸鎏金的殿门浸染得灿烂辉煌。
“清川,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傅荣紧握着轮椅的扶手,激动说道。
苏陌垂着眸子。
这一步,苏陌原本并不是非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