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湄水的一盘棋,将清川打入贱籍,长薄也不幸成为加害局中的一环,长薄无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想到清川这些年受的苦,我惶惶不安。”
“今日,长薄只求真相大白,还清川一个公道,也赐长薄一个心安。”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哗然。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在明面上重提当年旧案。
众人窃窃私语,却又无人敢出面应和,毕竟此事当年可是由太后与皇帝联手按下去的。
“十八年了,天大的惩罚也该结束了。请太后、王爷为清川做主,允清川回归正位。若一定要有一人为此接受惩罚,长薄愿一人承担。”
李长薄说完,以头磕地,伏地不起。
“放肆!”
一只瓷杯砸碎在李长薄身前。
众仆吓得齐齐跪下地:“太后息怒。”
锋利的碎片溅到李长薄身上,他纹丝不动。
“身为皇长子,你就是这样为人表率的吗!”太后斥道,“薄儿,你昏了头啊!”
安阳王也吃惊不小。
李长薄此举简直在打太后的脸,他没想到李长薄会做到这一步,究竟是他低估了清川在李长薄心中的重要性,还是另有隐情?
容贵妃乐得看到这对祖孙内讧,他们闹得越僵,她心里越畅快。
她拱火道:“季公子身份还未确定,说这些为时尚早,太子这字字句句,都快将季公子夸上天了,跟着了魔似的,倒是又让臣妾想起当年三王相争的往事了……”
“闭嘴!”太后怒而望向容贵妃,这是她最忌讳的事。
容贵妃可不是怕事的主,她继续说道:“都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当年的先皇后可是……”
话未说完,她怀里的小狸奴突然探出利爪气蹿上了她的脖子。
容贵妃毫无防备,颈上立马就是三道骇人的血痕。
那猫儿还要扑向容贵妃的脸,宫人们慌忙过来营救,猫儿又蹿上了她的脑袋,容贵妃尖叫着从椅子上摔下来,一时乱作一团。
“小畜牲!”容贵妃吓得直抖,她按着流血的伤口,猛抬头,撞见的却是裴寻芳那双漆黑冷酷的凤眸。
高高在上,带着警告的意味。
容贵妃心生寒意,便听那阎罗冷森森道:“圣上亲养的御猫,不可杀。”
他又道:“娘娘受伤了,快宣太医。”
容贵妃脸色瞬间惨白,她向太后跪请道:“臣妾需要回宫医治,臣妾先行告退。”
太后拂袖:“去吧。”
一场闹剧。
裴寻芳捻着手中的血玉佛珠,慢腾腾走到太后身边,躬身道:“太后,时候不早了,既然人都到了,那便开始吧。”
太后望着满殿跪着的人,气不打一处来。
宫令女官上前为她顺着气,道:“太后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太后握紧座椅扶手,缓了好一会,这才松口道:“都起来吧。”
“谢太后。”
“张德全!”裴寻芳眸光扫过那些宫人,停在半拥着苏陌起身的李长薄身上,他音色愈发寒凉道,“宣太医院院判,准备验身。”
“慢着。”太后阻止道,“验身之事就不劳裴公公了,哀家有更合适的人选。”
她侧身朝宫令女官道:“去请钦天监监正,高百尺。”
“是。”
“验身为何要请钦天监的人?此人有何特殊?”安阳王问道。
“这位高百尺,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是出生南疆之地擅长易容术与蛊虫之术,叫他来负责验身,是最合适不过了。”太后道。
“可儿臣听说,高监正来历不明,性情乖戾,数年前曾以户部一位官员的女眷将生出谋逆之子为由,夺人妻子,还将六月胎儿生生杀害于腹中,害得那人家破人亡,如此残暴无德之人,不适合为清川验身。”安阳王道,“请太后收回成命。”
“嫡皇子之事,疑点重重,不让钦天监的人来,难叫哀家及天下人信服!莫非安阳王还有更好的人选?”太后道。
眼见僵持不下,裴寻芳道:“依咱家愚见,不妨再宣几名太医一同前来,太医院与钦天监共同验正,更有说服力。”
这提议太后无法反驳,只得道:“也罢,且去安排。”
少顷,便见宫人领进一位满头银辫的老人。
此人穿着一身钦天监特制的紫色官服,双耳戴着硕大的银环,全身更是挂满了奇怪的铃铛灵符,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响得人心里发慌。
此人正是钦天监监正,高百尺。
高百尺在苏陌身侧停住,跪地一拜,道:“拜见太后、王爷。”
苏陌瞧见他手背上有一条狰狞恐怖的疤痕,眼皮一跳。
这疤痕……似乎在哪里见过。
“高百尺,哀家今日传你来,是要你为这位公子验身,一查是否易容,二查身上的箭痕是否作假,你务必拿出看家本领,给哀家一个满意的答案。”
“卑职听命。”
那高百尺又拜了一下,这才起身。
“太子殿下,借过。”他请开李长薄,转眸看向轮椅中的苏陌,惊讶道,“这位公子,咱们是否见过?”
苏陌道:“在下与高大人素不相识。”
“高百尺,可以开始了!”太后提醒道。
“是。”
那高百尺立马换了一副冷漠面孔,他从随行物件中取出一支半尺高的迷你铜壶滴漏,道:“请公子看着这支滴漏,莫要眨眼。”
苏陌姑且配合着他。
只见那滴漏中,一滴浅金色水珠,正在慢慢凝聚,光影中,它如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滴入缠绕于底部的螭龙口中。
苏陌眼睫一颤,一种异样感从心中腾起。
他想起了裴寻芳老宅中那个永不停歇的莲花铜壶滴漏。
高百尺仿若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猎物一般,一双鹰眼直冒光,他兴奋道:“公子魂首有异,不同寻常啊。”
苏陌道:“高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
“嘘,公子别说话。请公子继续看着这个滴漏,别眨眼。”那高百尺绕着苏陌看了一圈,啧啧称奇,“公子可是个难得珍品。”
“可有异常?”太后问道。
高百尺从工具箱里摸出一个漆黑的兽皮袋子,哗啦展开,里头竟然是整整一排各色样式的小刀、银针及虫盒。
“易容术,破绽多在耳后与颈侧,待我试一试便知真假。”他用手指在兽皮上擦拭着,道,“公子莫怕,高某下手很轻。”
苏陌眼皮跳了跳。
高百尺此刻的兴趣完全都在苏陌身上。
他凑得更近了,仔细观察着苏陌,口中念念有词,他越看越兴奋,粗粝的手指滑过苏陌的耳后及颈后,如鉴赏一件罕见的物品一般。
他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天衣无缝?”
又摸了一会,皱眉道:“为何毫无破绽?”
苏陌闻着他鼻息里那恶心的气味,道:“高大人是怀疑我披了张假面皮吗?”
“高某自然不敢妄做论断。”高百尺说道,“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披着面皮的人。”
太后听得此话,问道:“是否有异像?”
那高百尺答道:“这位公子,或许并非这皮相的主人!”
此话一出,满殿之人皆惊得站了起来。
“查!”
太后扶着宫人激动地走了过来:“立刻给哀家好好查!证明给哀家看!”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跟着太后不淡定了。
若这季公子身份做假,那可是杀头的死罪了!
安阳王慌忙问道:“太医为何还不来?”
“禀王爷,太医院的大人们都被容贵妃给唤去了,一时找不到人,张公公亲自去请了。”
“胡闹!快快去请,绑也要绑一个来!”安阳王命令道。
“信口雌黄!”一片喧哗中,李长薄挺身挡在苏陌面前,道:“高监正还未验证便大放厥词,好大的胆子。”
“太子殿下请息怒,高某说的是‘或许’,并不能确定,一切还需验证才知。”
李长薄握住苏陌的手,道:“你要怎么验?”
那高百尺从兽皮袋子里细细挑了一圈,最后选中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又取出一只虫盒,道:“若是要证明公子的身份,怕是要见血了。”
李长薄看着那亮晃晃的刀片,道:“清川怕血,此法不行。”
“薄儿你让开!”太后斥道,“高监正精通此法,让他验!”
四皇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太子殿下这是心虚了,还是心疼了呀?”
高百尺举着那枚刀片,道:“只需轻轻划个口子,将这小虫放进去,若面皮是假的,便会被这虫子咬噬掉落,若是真的,公子就当被虫子咬了一口,无甚大碍。”
“不行!”李长薄一改之前温和谦逊的模样,“高监正若要验,就在自己身上开一刀,将虫子放进去,让我也看看高监正有何反应。”
高百尺脸色一变。
“薄儿,休得胡闹!”太后大声斥道。
“此法分明是包藏祸心,太后莫要被此人蒙蔽了。若谁相信这个法子,不妨让他用那虫子先试一试!”李长薄随手一指,指向那看热闹的四皇子,道,“李明焕,你敢吗?”
四皇子笑道:“我又没假,为何要以身犯险。”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李长薄匆匆回头看了苏陌一眼,“清川,别怕。”
苏陌只觉身前的玉竹哨子轻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