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
他越走越远,修长的身形,连同湄水,以及满川坠落的字影,都如泡影一般开始消散。
“清川!”苏陌追上去,伸手去拉他,却只抓了一手虚无的泡影,揪心道,“你要去哪?”
“我要走了。”清川梦呓般喃喃道,像一只已经毫无生念的幽魂。
“既然要走了,为何不放下这枚哨子?”
清川身形一摇。
“放下这枚哨子,方能真正解脱。”苏陌道。
“哨子?”清川看向手中哨子。
苍白的手,仍旧紧紧攥着那支玉竹哨子,似握着这一生最深的眷恋。
翠绿玉润的哨子上,是李长薄亲手刻下的“长清”二字。
那字里藏着长生和清川的名,也藏着清川曾对长生说过的话,愿为清风入君怀,愿君呵护怜惜,愿君长长久久。
清川抚摸着那两个字,心痛得开始颤抖。
“清川,你只需记得孤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你只需乖乖等着,等孤来牵你的手。”
“孤会为我们搏一个未来,就算粉身碎骨,孤会为我们搏一个未来,清川,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李长薄的绵绵情话仿若就在耳边,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那些耳鬓厮磨的瞬间,磅礴的记忆如洪流倾泻而来。
清川终于受不住了,按住心口,痛苦得弯下腰去。
“若你愿意……”苏陌急切而热烈,“若你还愿意,我可以为你们谋一个未来。”
“这世界已经陨落,我和他没有未来了。”清川无望道。
“有的!一定有的,我说有就一定有!”苏陌兴奋起来,他张开双臂再次向清川走去。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世界由我创造,我自有办法。相信我,你值得拥有一切,清川,你不是虚妄,你是真实存在的,那些情感都是真实存在的!永远别否定自己!”
“这世界不会陨落,这世界因为有你们在就会万古长青!我会放笔下人自由,相信我,我会给你们自由,你可以重新选择你的人生,只要你愿意,你将拥有光明的未来!”
“放下他,或者重新拥抱他,由你决定!一切由你决定!清川,别怕,我会支持你,我可以帮你,请相信我!”
清川痛苦得抱紧自己,浑圆的泪从眼角滑落。
苏陌心疼得紧:“你别哭。”
“别哭。”苏陌曾经在重病缠身最无望的时候写下的季清川,他曾一笔一笔夺走了清川所有的对生的希望。
如今他急切地想要补偿。
他想为清川打开囚笼,为他解开心障,想给他以生的信念,想让他重新拥有爱的勇气。
“若你还未想好,”苏陌耐心哄道,“我可以再等,我们还有时间。”
“谢谢你。”清川抽泣着抬头,已是泪流满面,“谢谢你还没放弃我。”
“我永远不放弃你。”苏陌小心翼翼向他走去,“也请你不要放弃自己。”
苏陌朝清川伸出手:“重新来过,好吗?”
清川脸上的哀伤渐渐化开了,苏陌仿若看到了希望,可转眼,那哀伤又化成一种悲悯。
如同苏陌曾经悲悯地注视着笔下人,“清川”悲悯地注视着苏陌。
就连声音也换了语调。
那声音极慢:“你要放笔下人自由,可你怎么办?”
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袭来。
“是你。”穿书以来,苏陌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了祂的存在。
那声音道:“慈悲的造物者,要亲手毁坏自己创造的世界。”
“天道无为,人道有为。这便是我为这个世界重新写下的准则。”苏陌道。
“无为?有为?哈哈哈……”那声音笑了,“修改世界准则又如何,重构书中秩序又如何,你可知,天道的毁灭,便是你的毁灭。苏陌,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穿进书中这么多次,还没尝够失败的痛苦吗?你要救他们,要救书中众生,谁来救你?”
“天道毁灭,无论书中的你,还是现实世界的你,都将走向毁灭,到最后,万劫不复的是你,谁来救你?你救下的这些笔下人会来救你吗?”
“可我,”苏陌握紧指上君韘,“不是正站在这里吗?”
“无论我失败了多少次,现在,这一刻,我不是重新站在这里吗!”
“在这世界里,有我爱的人,无论我离开多少次,我都会一次又一次重新站在这里。万劫不复又如何,我无所惧。”
“你!简直冥顽不灵!”那声音怒了。
“触犯天道,必遭大祸!好呀,你不是怜惜你的笔下人吗,眼下就有一桩滔天大祸摆在眼前,就让我看看,你和你的笔下人要如何抉择!”
苏陌忽觉心口被重重一击,那种濒死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他闷哼一声从梦中惊醒。
身上冷汗淋漓,耳边隐隐有水声,苏陌什么都看不见,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梦中情形历历在目,那种被凝视的压迫感尤其真实。他本能地摸向胸前,空荡荡的。
“哨子,我的哨子呢?”
“在这呢,殿下,在这。”吴小海取过那枚玉竹哨子,塞到苏陌手中,“殿下别急,哨子在这,没丢。”
苏陌忙忙将那哨子捂在心口,他与清川曾同身共体,此刻更觉心口疼得窒息。
可他顾不得其它了,他向四周摸去:“我们在哪?你要送我去哪?”
“殿下恕罪,奴才不能说。奴才只负责在掌印赶来之前保护好殿下,别的一概不知。”
“送我回去,我要见掌印!”
“殿下请不要为难奴才。”吴小海跪了下去。
“我要见裴寻芳你听到没有!”苏陌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沉甸甸的锁链给拖住了,裴寻芳是铁了心要杀李长薄,绝不给苏陌一丝机会。
“来不及了,殿下,此刻殿下就算赶回去也于事无补了。”
“发生了什么?”
“奴才不能说。殿下就算杀了奴才,奴才也绝不能放你走,掌印千叮万嘱……”忽听咚的一声闷响,吴小海以额着地栽倒在地上。
苏陌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戴着乌金手套的大掌捧住了苏陌的手。
“阿烈?”
“是我。”玄衣人的声音十分兴奋,他跪于苏陌脚边,期待地望着苏陌,“公子是在召唤阿烈吗?”
“是。”
玄衣人浑身一酥,激动地挥动玄色大翅:“公子总算发现阿烈的好了。”
“替我解开锁链,带我离开这。”苏陌道。
玄衣人如获至宝:“公子答应阿烈一个条件,阿烈便……”
“我答应你!”苏陌急切道。
“好。”玄衣人咧开嘴,小心翼翼用双翅将苏陌包裹住,“阿烈愿意听从公子的差遣。阿烈永远守护公子。”
-
日头正盛,正是一天中阳光最耀眼的时候。
一片玄色羽毛从金庑殿顶悄然飞下,荡悠悠,荡悠悠。
守在永寿宫门口的一名年轻士兵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耸了耸鼻子,发现了那片羽毛,便伸着脖子吹着玩儿。
羽毛轻盈又灵动,在日光下忽上忽下。
忽而,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后冲将出来,碎片扎进了年轻士兵的身体,他被冲击得飞了出去。
“嘭——”
沉重的大门轰然砸下,尘土飞扬,血染玉阶。
巨响掩盖了士兵们的尖叫声。
一群白鹤从殿内夺门飞出,它们盘旋于殿顶,引颈长鸣。
刺目的日光透过塌掉的门洞照射进去,细细碎碎的尘雾中,华鹤池主殿内已是横尸一地!
“太子弑君杀弟,起兵造反,天理难容,傅荣带水戏水师前来护驾,捉拿太子,以正天道!”傅荣挥起长枪,直指青天,正声高呼道,“捉拿太子,以正天道!”
“捉拿太子,以正天道!”
“捉拿太子,以正天道!”
其声震天。
被圈禁在玉龙台上的太后如同见了救星,爬出来喊道:“傅荣我儿,哀家封你为护国大将军,速速捉拿太子,清剿叛党,以正天道!”
傅荣冷眼扫过玉龙台上那些人,继而看向太后。
他没有回应,反而退后一步,用长枪一把挑起苏陌脱下的那件绣金攒珠的龙纹披风。
华丽的披风被呼啦扬开,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像夺目的帅旗。
“傅荣受命于嫡皇子,为嫡皇子而战!”
玄色羽毛飘过那龙纹披风,飘过玉龙台,飘过华鹤池,它在殿内轻盈地飘荡着,如巡视的鹰。
殿内洋溢着一股潮热的血腥味。
太子亲兵被突袭,群龙无首,死伤惨烈,只剩一支残部仍在魏国公的率领下负隅顽抗。
禁军被堵在了角落。
这帮养尊处优的禁军在身经百战的水师面前,简直是一群不禁打的废物,人家筋骨还未舒展开,他们就已经丢盔弃甲求饶了。
影卫们已经在收兵撤退,他们撕下身上的云韶部宦官制服,抹掉长刀上的血,神情冷漠地穿过那一地死尸,斩了最后几个仍在挣扎的鞑靼佣兵,随即如鬼影般跃入华鹤池中。
他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找到李长薄,杀了他!
玄色羽毛赶紧追了上去,正要跃入池中,却差点被一支飞箭射穿!
原来是贺知风带着人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