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心擂如鼓,他转头看去,月已升起,轻烟暮霭中,裴寻芳正远远站在厅堂内,听夏伯点算着账目。
“扑棱”一下,一只夜鸟从老宅上空飞过。
第126章 天地
苏陌这几日的乐趣, 便是看裴寻芳。
目光追随着他,看他挺拔的身姿,看他忙里忙外。
看他超乎常人的精力,看他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
看着他一脸严肃听手下述职, 看着他三言两语将那些大老爷们唬得心服口服。
看着他耐心听夏伯为他清点产业, 看着他删繁就简将那些棘手账目迅速理清。
帝城十八年,数不清的产业与关系网, 无数人依靠着他生存着, 丝毫不可马虎。
苏陌这才意识到,在裴寻芳的羽翼下, 庇护了多少大齐未亡人。
而如今, 他要将这些通通重新调配。
事无巨细,繁杂琐碎到无法想像,可在他手里仿佛都不是事儿。
这个人能有如此成就, 不是没有原因的。
苏陌静静看着这个男人,真是赏心悦目啊。
当初怎么就写了这么个妙人儿呢?
可最赏心悦目的,还是他在床上的模样。
苏陌一开始以为,重华宫三日不分昼夜缠绵,不过是特例, 他没料到, 这会是他的日常。
这一晚, 苏陌吃饱喝足了,依旧躺在庭院的竹椅上, 看着裴寻芳同甲字组的影卫们开组会。
月色下,周围一切都仿若静止的画面, 这座老宅,这棵古树, 这满院的蛙声和蝉鸣,还有从土地里腾起的黏糊糊的、带着泥土芳香的夏夜潮气,所有的一切,真实地包裹着苏陌。
这个平平无奇的夏夜,苏陌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着,自己是属于这里的。
就这么一直下去,可好?
起夜风了,檐下铜铃摇响起来,影卫们躬身退出,毕恭毕敬向苏陌道了声“公子”。
苏陌点点头。
裴寻芳已大步流星走过来。
他俯下身,亲了下苏陌的脸:“为什么一直看我?”
“原来你知道啊。”
“看得人全身燥热,无心办事,怎会不知?”裴寻芳将苏陌整个人捞起,揉进怀里,亲了又亲,“身上怎么这么冷?”
“你身上暖,你抱着我。”苏陌将脸埋进他怀里,像只依恋的小猫咪。
裴寻芳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等久了吧,饿了吗?”
苏陌闷声摇摇头。
裴寻芳将苏陌身上散落的绒毯裹了裹,温声道:“公子体弱,当心着凉。”
苏陌听得这句话,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或许是许久未得的幸福和安逸,让苏陌变得多愁善感了些。
“怎么了?”
苏陌揪着他的手指不说话。
裴寻芳抱着他往卧房走:“此番离开帝城,朝中与帝城的暗线我会留下一部分,安阳王李珩一旦坐上那个位置,有了帝王之心,必会将我视为隐患,不得不防。”
“嗯。”
“帝城的产业清点完后,会逐步往江南、湖广及两粤转移,这座老宅我会保留,洛阳和临安的宅子我也早已派人置下了,以后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洛阳和临安的宅子?”苏陌很是惊讶。
“在你入宫之前便置下了。”
苏陌目瞪口呆,所以弁钗礼之后的那一次劫持,裴寻芳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
裴寻芳不错眼笼着苏陌:“想养着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很好养的。”苏陌忙道,“一日三餐,足矣。”
“不够。”裴寻芳将他放在松软的衾被间,“你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
“此番离开,虽远离了朝堂,但也给了我更大的天地。天下之大,处处皆是你我的新天地。苏陌,我要让你不后悔留下来,我要让你随时拥有翻盘与选择的权力,我必须足够强大,才能保护你,才配得上你。”
“裴寻芳。”苏陌被他看得脸红心跳。
“想叫你依赖我。”裴寻芳含住他的唇,“叫你离不开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苏陌很快被他吻得全线失守,仅用最后一丝意志抵住他胸口:“不是午间才做过吗?”
“不够。”
-
离开的那一日,正是李珩的登基大典。
白日辉耀,举城欢庆。
苏陌与裴寻芳婉拒了一切邀请,极其低调地离开了帝城。
李珩强行保留了重华宫嫡皇子的身份,对外只是宣称嫡皇子身染重疾,往蓬莱求仙问道去了。
司礼监、东西厂、锦衣卫的掌权人一夜之间被全部换掉,裴寻芳的那些干儿子、亲信们全部被清算出局。
曾经一手遮天的司礼监掌印裴寻芳,在大庸的权力中心,正式画上句号。
所有人都惊叹于新帝李珩的雷霆手段,殊不知,这不过是一场拱手相让的交接。
“可惜吗?”苏陌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巍帝城城墙。
裴寻芳放下帷裳,将苏陌拥进怀里:“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陌没有为自己谋个一分半毫,却为李荀争取来了临安王的封号。
李荀年纪尚小,性子又野,心性未定,这突来的泼天富贵太过诱惑,若是放任他不管,怕是会在临安王府长成个野霸王。
那可就养废了。
苏陌决定送佛送到西,先送李荀去临安。
傅荣要回临海复命,安喆听说浙闽沿海一带时疫愈发严重,便主动要求同傅荣一同前往。
这下好了,浩浩荡荡一群人在帝城郊外的京道上汇合了。
傅荣安喆一行得赶时间,须得骑马赶路,而苏陌身体太弱,如今大运河北段堵塞,只能乘马车至济州府,再换舟南下,慢悠悠的走。
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安喆索性弃马钻进了苏陌的马车。
“我陪你走一段路。”安喆说道。
苏陌很开心,他一会听着安喆介绍沿途的风景,一会趴在车窗上兴奋地张望。
这是他穿书以来,第一次离开帝城。
安喆早就习惯了,他来的时间虽不长,却是走南闯北,自在得很。
“我白衣安吉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我往那临安城中一站,一群人得扑过来拜我为神医。”安喆神纠纠气昂昂道。
“你就吹吧。”苏陌笑得眯起了眼。
“不信你问傅二。”安喆头一扬。
“安大夫可不是吹的。”傅荣满是景仰地望着安喆,嗞着一口白白的小牙齿,像个痴汉。
“白衣安吉在浙闽水师中更是大名鼎鼎,这次安大夫能随我同往,是浙闽水师的福气。”
“瞧吧。”安喆朝苏陌眨眨眼,“天下之大,到处都是我安喆的用武之地。”
他倾过身子,搂住苏陌的肩:“我就是不放心你。”
裴寻芳在一旁轻咳了一声。
安喆视若无睹,故意将苏陌搂得更紧了,笑道:“我还等着同你云游四海,一览大庸山河呢,你可不能食言。”
苏陌笑道:“办完临安的事,我去找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安喆又从随身药箱里掏出几瓶药丸,一一交给裴寻芳,细细叮嘱了用法。
他不舍地揉了揉苏陌的脑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好好保重身体,我等你来找我。”
“嗯。”
“我真的走了?”安喆道。
“后会有期。”
安喆最后瞧了裴寻芳一眼,跳下了马车。
这一路走走停停,苏陌细心观察着南下一路的商道、酒肆与市集,心中大致有了数。
这日清晨,但闻鸡犬吠吠,车马喧嚣,晨雾中充斥着酒香与菜香。
原来是到济州府了。
裴寻芳将众人安置在济州府最大的酒肆,无涯居。
一入得门来,便听到正堂里欢呼声一片,原来是济州府第一名伶受邀来此表演。
自从废除了伶人制度,伶人不再是最低等的贱民,也有了相对的自由。
无涯居的掌柜的一直拿眼偷偷瞄苏陌,又是亲自为他引座,又是亲自递茶送酒,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试探着问苏陌:“这位公子,可是帝城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