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薄不会忍受季清川的弁钗礼被他人买走, 别说弁钗礼这一夜, 哪一夜怕是都不行。
春三娘手帕一甩, 笑了:“我就喜欢咱们清川这劲劲儿的小模样。”
她说着,又靠近了些, 喜气洋洋说道:“到今日为止,已经有这个数的主跟我透露要来竞买你的弁钗礼了。”
她说着, 比出了一个五。
“五个?”苏陌随口问道。
“我的老天爷,是五十个呢, 清川小祖宗!而且个顶个的都是大庸有钱有势的金主,咱们清川呐,肯定能卖出个大庸史上最高价。”
苏陌听着那个“卖”字,有些刺耳。
“不过,有件事倒是挺瘆人……”春三娘欲言又止。
“何事?”苏陌问道。
“我听闻,之前给清川验过身的那三名婆子,昨夜都莫明其妙死了,而死相很诡异……”
苏陌皱眉,正要细问,忽听前头吵闹得很。
“春三娘,前堂打起来了,有人砸了台子,说要叫季公子出去。”一个小厮来报。
“哪个不要命的,敢砸不夜宫的台子!”春三娘这爆脾气岂能忍,揪着手帕子就冲出去了。
苏陌问那小厮:“是什么人?”
小厮道:“是个很秀气的小哥儿,还没我高,带了一群人,进来就砸,说要见公子。”
苏陌一嗤:“我去看看。”
还未走至前堂,远远便听见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在叫唤着:“小爷今儿就是来教训你们这不夜宫的头牌的,怎么着,一个下九流的贱人,也敢攀高枝,给我砸,砸坏了小爷三倍赔偿,谁砸得越多奖得越多,给我砸!”
苏陌绕过长廊,倚在二楼的花廊间,看着台中央那个红衣小身影。
削肩细腰,胸前微微隆起,一看就是个还没长开小姑娘。
小丫头长得挺俊,脾气不小。
不夜宫的人原本还在拦,但听到那小公子说砸坏了三倍赔偿,也就不拦了,一干人就淡定地看着台上人耍把戏般地砸东西。
那女扮男装的小丫头还在叫嚣着:“叫你们那头牌季清川出来,今儿小爷就要看看,这小贱货长了怎么个狐媚样儿,也敢勾引……”
嗡的一下,她后脑勺被什么东西轻轻磕了一下。
小丫头恼怒回头,便见一个用宣纸折的纸飞机打了个旋儿,落在了她脚边。
小丫头俯身拾起那奇怪玩意,左看右看,不知是何物。
她又循着这纸飞机来的方向望去,便看见那朱红漆柱间、挂着芙蓉灯的花廊下,站着位通身素白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全身无一丝装饰,却如天降谪仙一般,当真雌雄难辨,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小丫头怔了几秒,嘴里的话也忘记刹住:“也敢……勾引我太子哥……哥……”
她慌忙将话吞了回去,而后觉得架势不能输,便又扯着嗓子问道:“你、你是谁?”
“小贱货,季清川。”苏陌彬彬有礼道。
“你?”小丫头吞了一口口水。
那帮蠢材不是说,那不夜宫的头牌将男作女、粉头粉面、不堪入目吗?
怎么、怎么长了这么个模样!
“请问阁下找我有何事?”苏陌微笑着隔空望她。
小丫头咂咂舌。
完蛋,我刚才说的话还能吞回去么?
稍倾,醉生阁。
小蔻已泡好一壶好茶,端上来。
苏陌示意她退下,拿起那茶壶,亲自为对面的小丫头斟上。
“所以,九公主大闹不夜宫,是想替太后来教训在下,是么?”
“太后都快气晕了!”九公主越过案几坐到苏陌身边,不知为何,她很喜欢和这个伶人亲近,光看着他就心生欢喜。
九公主道:“听说,今日朝上又提了给太子选妃,太子借故托辞,太后又拿了厚厚一叠画像给太子选,太子哥哥看也不看,只说等几年再说。”
“太后觉得太子哥哥近日行径可疑,就传了太子身边的人去盘问,这一问才知道,太子哥哥前日一宿未归竟是……竟是宿在你这了……”九公主砸吧着嘴吧,有点难言的样子,“季公子,你说你们同为男子,怎么、怎么可以在一起呢?而且你……你还是贱籍,太子哥哥以后要继承大统,声誉和子嗣都很重要的呀。”
苏陌眸光落在这小姑娘的眼睫上,说道:“九公主的意思,贱籍就不配为人,是么?”
“没有!不是!”九公主看着苏陌这张脸,实在很难再将贱籍这个词说一遍,“我的意思是,以公子的品貌,找一个富贵良人应该很容易,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不要再纠缠你的太子哥哥,对么?”苏陌微笑道。
“对。”九公主声音有点小,完全不像刚才在前堂那嚣张跋扈的模样,“我就是这个意思。”
苏陌敛眉笑了。
这送上门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我无意纠缠太子殿下。”他拿起案几上的一块云片糕,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用帕子包了,递给九公主,说道,“那就烦请九公主将这半块糕交给太子,就说,季清川祝太子觅得佳缘,子孙满堂。”
九公主怔怔接了。
她手里揣着这半块云片糕,在东宫门口徘徊了半日,也不知道该不该进。
正要打退堂鼓,便撞见一身绯衣朝服的李长薄从拐角处走来。
他今日束着鎏金冠,一身绯衣如天边红霞,熠熠生辉,光彩照人,身侧跟着几位臣子,风尘仆仆的,在讨论着什么。
九公主隐约听见“内阁首辅曹大人的嫡长女是最佳人选”“娶魏国公贺大将军的千金无异于如虎添翼”等言辞,李长薄偶尔点点头,与他们讨论几句。
原来太子哥哥有在认真考虑选妃的事情,或许他只是对太后给他的那个名单不满意罢了。
九公主揣着手里的那半块糕,突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
“小九,站在这作甚?”李长薄看见了她,径直走过来。
“我……我来给太子哥哥送样东西。”九公主想着,既然太子已经决定选妃,那让他与那个伶人断得干净一点也好。
她将用手帕包着的糕点递于李长薄。
“这是什么?”李长薄笑着接了,在众多皇弟皇妹中,他最疼小九,因为她心思单纯,且处处维护他这个太子哥哥。
可待他打开那帕子看到那半块云片糕时,李长薄脸色骤然变了。
半块云片糕。
这云片糕是东宫定制的,每一块上都印着“东宫”两个字,如今这半块,只剩下一个“宫”字。
“哪来的?”李长薄冷声问道,眉眼间戾气骤涨。
九公主吓了一跳,太子哥哥从来没有这样同她说过话。
“我……我去了不夜宫,是、是那个伶人让我带给太子哥哥的,他还说……祝太子哥哥觅得佳缘……哥!哥!!!”
九公主还未说完,李长薄已经转身狂奔而去。
绯色身影如一团火云消失于宫墙尽头。
留下九公主与几名大臣,面面相觑。
-
不夜宫,醉生阁。
苏陌独自在窗下解一盘残局。
他原本是不爱下棋的,可是这古代根本没有其它可娱乐的方式,穿过来这段日子,也就这闲敲棋子落灯花的乐子能打发点时间。
他正捏着枚白子想着怎么破局,忽而身边拂过一阵风,一枚笺子落在棋盘上,空气中带着点甜丝丝的蜜枣味儿。
是影卫来给他送今日朝堂上的简讯了。
苏陌细细看后,像往常一样收于秘匣中。
太子选妃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可裴寻芳特意圈了李长薄与魏国公这两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苏陌拿起一枚棋子,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在《伶人太子》这本书中的故事背景。
大庸建国次年,一举攻破大齐陪都洛阳城,俘获皇族成员十余人,这其中,便包括长乐郡主。
世人皆道,得长乐者得天下。
如此风华绝代的佳人摆在眼前,岂有不占有之理?
作为大庸开国皇帝,武元帝理所当然地将长乐郡主掳回了后宫,可那长乐也是个烈女子,誓死不从。
而武元帝不知道的是,他的两个弟弟李毕与李珩也看上了这位绝代佳人。
没过多久,龙椅尚未坐热的武元帝,便被二弟李毕举兵夺权,李毕黄袍加身自封为帝,称嘉延帝。
与此同时,一道圣旨从皇城层层递出,嘉延帝册封了那大齐余孽长乐郡主为皇后。
举国哗然。
世人皆骂,这新皇后引诱得李氏兄弟兵戎相见,乃红颜祸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果然,不到一年,皇后于湄水遭遇刺杀,诞下嫡皇子后,香消玉殒。
而裴寻芳提到的这位魏国公,正是当年支持李毕兵变的核心人物,贺忠。
当年,跟随李氏兄弟南征北讨打天下的开国名将共有三位:
其一余翎,于兵变中拥护先皇武元帝被斩杀;
其二贺忠,是当年李毕兵变的核心力量,封魏国公、中军都督;
其三傅怀安,即傅荣的父亲,他素来只顾带兵从不言政,对朝堂之事也一问三不知,反而避开了纷争,后封信国公,远派临海。
大庸君权高度集中,兵权由三方制衡,分别为都督府、兵部以及监军宦官。
而真正握着这三根缰绳从中制衡的,唯有皇帝一人。
早年天下尚不太平,都督府手握军权,地位举足轻重,而国势渐稳后,由文官掌控的兵部逐渐势大,兵部尚书之女更是一跃成为容贵妃,诞下四皇子,一时宠冠后宫。
皇帝削弱都督府兵权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魏国公眼见着都督府势衰、自己被架空,万千铁将寒了心,心有不甘却又无处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