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便是弁钗礼了。”苏陌道,“殿下放我下来吧,被人瞧见了不好。”
正想着如何脱身时,忽听有人道:“哟,这是不夜宫的头牌季清川吗?”
苏陌闻声望去,正是未央坊前不久刚行过弁钗礼的伶人,万九儿。
那万九儿素来眼红季清川,背地里给他使了不少绊子,但碍不住季清川人气高,他再折腾,也被压得死死的。
那万九儿不认得李长薄,见他锦衣华服,看着又面生,便猜他是个外地来的有钱公子哥,莫非是季清川的秘密情人?
今日被他撞见两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可不是个借题发挥的好时机。
万九儿扶着小侍的手过来,说道:“清川不是快要行弁钗礼了么?怎可在这佛门圣地与人如此亲密,让人瞧了去,倒是坏了咱们伶人的名声。”
李长薄脸色垮下来,被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人打扰了,他甚为不悦。
苏陌心笑,好样的,来了个工具人,便也不吱声,只看李长薄如何发作。
不料那李长薄根本懒得理万九儿,只吩咐侍卫长道:“封了他的口。”
他没打算放过苏陌,反倒将他一把横抱起:“孤抱清川回马车。”
苏陌心道不好,他察觉李长薄愈加加快的心跳声,有些慌了,他料定裴寻芳的影卫就在此处,便依照之前约定的暗号说道:“殿下,我想吃酥酪了。”
李长薄垂眸望他,道:“什么?”
未及苏陌回答,便听那边正在搭建的祭祀台轰然一声巨响,那三丈高、两人粗的祭旗杆,倏地倒了。
原本围绕在祭台周围的人群瞬间骚乱起来,人们惊慌四下逃窜。
苏陌眼中一暗,竟是这么个制造混乱的法子么?
伤着无辜的人了怎么办?
他忙回头去寻那方才坐在人群中弹阮唱曲的女子,却哪里还找得见人影。
突然涌上来的人群很快冲乱了侍卫们圈出来的队形。
混乱间,苏陌听见一个苍劲而成熟的声音唤道:“老臣贺忠,拜见殿下。”
“贺卿怎会在此?”李长薄面色不惊道。
可苏陌很明显地感觉到李长薄手臂一紧。
魏国公贺忠?
他又怎么在此?
李长薄不动声色地将苏陌的脑袋摁进了怀里,一侧的侍卫很快递上来一件披风,李长薄用披风将苏陌严严实实包裹住,转身将苏陌交于后面的侍卫,命令道:“带他回马车。”
“是。”
那贺忠脸色不大好。
撞见太子殿下与人卿卿我我本该装作没看见,可这太子毕竟是要与他贺家女儿议亲的人选,不闻不问有失父职。
可上次不夜宫之事已经让他与太子生了嫌隙,这次他变得更加小心了。
他也不窥伺太子那相好的样貌,也不问,只道:“老臣趁天宁寺布施日,来为犬子求个平安符,没承想遇见殿下,现下骚乱得很,老臣护送殿下回宫吧。”
李长薄却道:“孤今日还有他事,就不劳贺卿了。”
这边,苏陌被侍卫带着往马车去。
侍卫要请苏陌上李长薄的马车,苏陌执意不肯,便道:“太子殿下与魏国公今日定还有别的事要谈,请送我回不夜宫吧。”
那些侍卫颇为为难。
苏陌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甫一上车,苏陌便被一双手捞了过去。
熟悉的檀香味将苏陌包围,银铃撞在那人腰间佩戴的玉佩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苏陌忽而想到了吉空的那句话:这银铃,缠绕着太多世俗欲望。
车外,李长薄的人正在小声商量着是否直接送苏陌回去。
车内,裴寻芳贴上来,哑声问道:“公子与那吉空,在密室里聊了什么?做了什么?”
第37章 香囊
苏陌纤睫轻颤, 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寻芳,有一瞬间的晃神。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苏陌自认为一直分得很清楚,写书人与笔下世界终究不在一个维度, 诸如裴寻芳, 不过是苏陌笔下的一堆方块字罢了。
可此时此刻,他如此真实地在苏陌面前, 浓郁的檀香, 温热的手掌,还有他沉稳的心跳声, 他当真是……虚妄吗?
虽然苏陌毫不留情拒绝了吉空, 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可他不得不承认,他被吉空的话击中了。
他在意那些话。
“公子?”
裴寻芳双手扶着苏陌的腰, 避免苏陌直接摔在他身上,他仍记着苏陌那句未经允许不可再碰他的警告,可这手却控制不住的想触碰他,尤其这般扶着他,欲抱却不能抱, 实在憋屈得很。
车外脚步声靠近, 苏陌蹙眉, 以食指按于他唇上,示意他噤声。
有侍卫问道:“公子, 可是摔着了?”
苏陌转眸答道:“绊了一下,无、无……”
忽觉食指指尖被温热的舌头舔了一下, 苏陌蹙眉看去,裴寻芳已将半根手指卷入舌间。
说不清的痒意从指尖生起。
苏陌心里骂道, 这人,怕真是属狗的啊。
苏陌起了愠色,却不得发作:“……无妨。”
又问那侍卫:“何时出发?”
“侍卫长去请示太子殿下了。”侍卫问道,“公子饿了么,需要准备吃食么?”
裴寻芳在舔他的指根。
苏陌喉结滚了一下,道:“我不饿。”
待那侍卫终于退开,苏陌伏近,压低声音威胁道:“松口。”
裴寻芳挑飞的凤眸染了点薄红,较往日又添几分颜色。他果真听话松开了口,装得受了委屈一般:“是公子先碰我的。”
苏陌愤愤收回手,嗤道:“掌印还真会见缝插针,外头还守着李长薄的人呢?”
裴寻芳毫不介意道:“外头咱家的人更多。”
苏陌气极反笑,又想,莫非那群祭社稷的百姓中也有裴寻芳的人,便向他打听:“方才我见到一名弹阮唱曲的女乐人,掌印可认得?”
裴寻芳立马问道:“公子看上那女子了?”
还真是个……讨人嫌的人呐。
苏陌道:“我瞧她容颜歌艺均为上品,在这种小乐坊太屈才了。”
裴寻芳这才扶着苏陌坐起,规规矩矩与他隔开一点距离,说道:“公子告诉咱家那吉空同你说了什么,咱家就为公子将那女子寻来。”
呵,果然事事不离交易。
苏陌索性如实道:“那吉空要渡我出家。”
裴寻芳凤眸微蹙:“那他必定铩羽而归。”
“掌印就这么懂我?”苏陌往车壁上一靠,拢着袖子悠闲道,“我这身子是好不了了,若脱了贱籍,入了佛门,受了佛祖庇佑,吃斋守戒,清心寡欲,说不定还能多撑个一年半载。”
说罢又叹道:“唉,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李长薄将我转为乐僧送进天宁寺了。”
“失算了。”
裴寻芳听他说得有模有样,咬着牙问道:“公子当真是如此想的?”
苏陌微笑看他,眸光流转。
裴寻芳见着他笑便没来由的心痒痒,仿若那笑是挠人的羽毛。
可是,裴寻芳不能再同过去一般毫不避讳地同他调笑,在季清川的真实身份查清之前,裴寻芳的这颗心就得不上不下的吊着,进不得,亦退不得。
裴寻芳又问道:“那吉空是敌是友?”
苏陌道:“非敌非友。”
正欲追问,但听车外隐约传来李长薄的声音:“季公子呢?”
侍卫小声答着话,随即是愈来愈近的皮靴踏过泥土的声音。
裴寻芳道:“那魏国公还真是没用。我为公子打发掉他。”
苏陌却拽住裴寻芳的衣袖,问道:“今日与魏国公同行的人有哪些?贺知风来了么?”
裴寻芳警觉道:“来了。公子如何认得他?”
苏陌若有所思:“早些年,清川十五岁那会,贺知风尚未入仕,是不夜宫的常客。”
裴寻芳道:“公子想做什么?”
“魏国公比我预料的要保守,贺七这件事硬是被他忍下去了,”苏陌道,“贺知风是枚好棋子,但此人为人正派,可用不可杀,掌印意下如何?”
裴寻芳猜到苏陌又在打什么主意,虽然他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碍不住得由了他。
见裴寻芳并不反对,苏陌取下腰间香囊,塞入裴寻芳手中,伏身靠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吗,掌印?”
苏陌不怕冒险,可先前以为银杏树下的人是裴寻芳,结果却不是,他便以为裴寻芳今日没来,故而心里没了底。
可是,眼下这人就在这,苏陌还担心什么?
裴寻芳凝着苏陌,凤眸微眯:“咱家可以配合公子……可做戏就得做真一点,公子觉得呢?”
车外枝头鸟雀噪鸣。
这日间已经有了夏意。
李长薄在马车前停下,正要伸手掀那帷裳,蜜合色的帷裳却从里头挑开,苏陌躬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