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川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即便是一根头发丝,也只能属于他。
侍卫长听闻要回天宁寺,忙跪地说道:“殿下,今晚若还是不回宫休息,太后那边问起来,怕是难以应付了。请殿下三思啊。”
李长薄双目通红,眼中犹含利刃,杀气腾腾道:“那又如何?”
侍卫长被这眼神怔到了。
他在太子十岁时便入了东宫,做了他的贴身近卫,过去的太子殿下温雅端正,从不行差踏错。
即便被老太傅罚着通宵背书、被东宫那帮强硬的谏臣劈头盖脸地指责,太子殿下依然可以面色不改地应对。
因着没有母妃的庇护,太子殿下十分看重与太后的关系,较其它皇子也更高的要求自己,更小心地周旋于圣上及朝臣之间。
他一直做得很好。
可自从认识了这位伶人,太子殿下屡屡犯戒、屡屡失态,朝中已经流言四起,甚至已经有人奏到了圣上跟前,若是此番将一向维护太子的太后也惹恼了,怕是会积患成疾,不可收拾。
侍卫长担忧得很,可也不敢多劝,只想着太子殿下从小被束缚得太紧,如今终于遇着一个喜欢的人,如此少年心性般行事,也是人之常情吧。
等到他腻了、淡了,自然也就恢复如常了吧。
马车内。
苏陌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贺知风竟然就这样明晃晃地将香囊戴在身上了?
这是苏陌没想到的。
苏陌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留样东西在贺知风身上,利用李长薄这次的疑心,以后好借机发挥,谁承想,这小子竟然直接将香囊戴在身上,还被李长薄看到了。
事情的发展再次超出苏陌的意料。
若今晚在天宁寺留宿,那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苏陌转动着手中玉盏,望着盏中倒影,等着李长薄进来发难。
可李长薄没有再上马车。
直到马车再次启动,再次奔驰于山林间,李长薄都没有出现。
苏陌等得累了,索性扯过一件披风盖在身上,枕着一条干净帕子睡着了。
李长薄拿走了贺知风那匹赤鬃马。
他用马鞭狠狠抽打着那匹马,乘着赤鬃马如闪电一般飞驰于山间。
黛色山峦就像天边翻涌的巨浪,一波又一波涌向李长薄,李长薄避不开,也逃不出去。
猎猎山风掠过他的脸,荆棘树枝划过他的衣裳,李长薄将所有的怒火与嫉妒都发泄在这场策马狂奔中。
他此刻不能见季清川,他怕自己见到他便会控制不住。
他明明下定决心不再伤害季清川的,可当这些事情涌来,他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季清川剥光了压在身下,操他、弄哭他、质问他香囊究竟是怎么回事。
赤鬃马被抽打得身上渗了血,跑得愈加狂燥。
血色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李长薄奔跑于一片火焰中。
天宁寺门口。
一群太监正领着为太后六十大寿新选的乐僧到达天宁寺,一行人正忙手忙脚地下车、卸东西,忽见一人乘着赤鬃马从漫天红霞中飞沙走石而来,众人吓得直后退。
赤鬃马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在人群前停住。
李长薄坐在马上,俯视着惊恐的众人。
那领头的太监正要斥责是谁敢在皇家寺院纵马,待看清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呼:“拜见太子殿下。”
其它人听闻纷纷跟着跪地,这些都是尚未经过训练、也尚未受戒剃度的小乐僧,连跪拜的声音都参差不齐。
李长薄双目赤红,喉中干涸得仿若着了火,他扫了一眼这群跪地的奴才,忽然在人群中注意到一个单薄的身影。
那少年一身白布粗衫,抱着把黑色瑶琴,肤若白雪,细腰粉颈,一头乌发仅用一根草绳松松束着,垂着头的模样与季清川有三分相像。
李长薄骑在高马上,握着缰绳的手愈加青筋毕露。
“嗒嗒嗒”,赤鬃马烦躁地踢踏着泥土,靠近跪着的人群。
李长薄用马鞭挑起那位少年的下巴,问道:“叫什么名字?”
少年闭着眼,战战兢兢答道:“小槛……小槛枕清川的小槛。”
李长薄扬起马鞭,“噼啪”一声抽在地上,吓得一地众人齐齐一颤。
“凭你也敢叫小槛!”李长薄怒吼道。
“殿下恕罪,”领头的太监慌忙跪移过来道,“这孩子才到,还不懂规矩……”
“孤允你开口了么?”李长薄怒斥道,而后指向那少年,“你,随孤来。”说罢,他翻身下马,拎着马鞭大步入了寺门。
门内侯着的僧人见状慌慌回避。
其它众人也惊恐未定,不敢吱声。
少年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他环顾一圈,竟无人敢救他,他只眼巴巴望着那领头太监,带着哭腔低声唤:“……公公……公公……”
领头太监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少年不敢哭,也不敢求救,只抱紧手中的琴,一步一软地跟了上去。
李长薄带着人进了一间简陋的寮房,他背对着少年说:“知道孤要你做什么吗?”
“不、不知道……”那少年跪在地上,声音都在抖。
“不夜宫的《临江仙》,艺师教过吗?”
这寮房窗小门窄,落日余晖斜斜照进来,将李长薄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黑漆漆一团投射在地上、墙上。
暗影中,他的声音尤为骇人。
少年颤抖着答道:“教、教过……”
“弹。”
少年浑身一颤,瑶琴摔在地上,他眨着双泪眼,颤颤巍巍重又拾起那琴平放于膝上。
他入乐坊并不久,这曲子他才学过,并不熟练,他整个手臂都抖似筛糠,弹出来的琴曲更是离谱得厉害,干涩不成调。
李长薄掀袍在一侧的杌凳上坐下,眼神凌厉命令道:“脱了衣服弹。”
少年惊恐抬头,一双泪眼十分可怜。
“脱!”
少年伏地磕头:“殿下饶了贱奴吧。”
李长薄挥出一鞭抽在地上,扬起的尘土在金色夕阳里飞舞着,包围着地上那个白色身影。李长薄斥道:“不许自称贱奴。”
少年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看李长薄,只低垂着头一边簌簌掉眼泪一边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先是上衣外袍,而后是中衣、衵衣……
李长薄目光如炬盯着他。
少年清瘦的肩背洒满了阳光,乌黑长发贴在背上,更显肤若白雪,他较季清川年幼,身子骨更弱,似一折便能断,弓着背跪坐在地上,像一道被折弯的月牙。
貌有三分像,却无季清川那种让人抓心挠肝的神韵。
李长薄冷声问他:“谁让你模仿季清川的?”
那少年颤抖伏地,道:“没、没有人……是贱奴……是奴仰慕着季公子。”
李长薄低笑起来,笑得肩颈都在颤抖。
“仰慕?”他嘲笑道,倏地起身一鞭抽断了少年怀中的那把瑶琴。
“嘣嘣嘣——”。
七根琴弦依次崩断。
少年抱着断掉的琴还有裸露的上身,呜咽着瘫软在地。
李长薄扔下马鞭,摔门出去,只留下一句:“你不配弹《临江仙》。”
李长薄走了几步,而后狂奔起来。
他想见季清川。
一刻也等不及了。
苏陌在一阵心悸中醒来。
马车剧烈前倾了一下,而后停住,苏陌揉揉眼睛,掀开车窗帘一看,外头已是一片金色红霞。
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么?
苏陌挑开车帘正要唤人,却见白天迎接他的那位青衣老僧已双手合十候在车外。
“施主,你又回来了。”老僧捻着掌中佛珠说道。
“给大师添麻烦了。”苏陌道。
“施主跟天宁寺有缘。”老僧道,“客舍已经为施主准备好了,这边请。”
苏陌刚睡醒,也未多想,跟着老僧下了马车,寺门前静悄悄的,人都走空了,白天热闹的场景全然不见了。
苏陌问道:“太子殿下呢?”
老僧道:“殿下已经到了,在等着施主呢。”
苏陌被带到了一处偏院,这里极为僻静,院子周围种满了高高的松柏,看上去非常肃穆,像守卫在此的士兵。
苏陌发现随行的人都没跟来,便问:“其它人呢?”
老僧道:“他们不与施主住一处,老僧不便进去了,施主自行安置吧。”
苏陌谢过他,径自入了院,瞧见这里倒是一处说话的好地方,又想着白天太匆忙,还有许多问题未与裴寻芳说到,便关上窗,对着空空的房梁说道:“你们掌印呢?请他来见我。”
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室内异常安静,没有人回答苏陌。
“唐飞。”苏陌唤出了年纪最小的那位影卫的名字,他素有千里耳之称,不至于听不到。
依然无人应答。
苏陌心生狐疑,再次唤道:“唐飞,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