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寻芳也不是没给苏陌换过衣裳,甚至曾伺候过他沐浴。
可如今,却让苏陌有点异样的感觉。
苏陌掀被下床,忽觉大腿内侧火辣辣的刺疼,苏陌卷起裤腿一看,磨破皮了。
想必是昨儿骑马弄的,不过磨破的地方有股淡淡的药香,应该是裴寻芳为他上过药了。
想到自己睡着时被人如玩具般伺弄着,苏陌又羞又恼,他趿上鞋子就要去找姓裴的算账,推门却见,裴寻芳一身黑色劲服,身姿挺拔健硕,他手里拿着一柄看似特别轻便的弩,正在院里试箭。
他听见动静,转身来看苏陌。
触到苏陌目光的瞬间,他眼神躲闪一瞬,似有心虚。
而后,他如往常那般,扬了扬手中的弓弩,说道:“为公子特意订制的,轻巧好用,公子来试试?”
第44章 逢春
晨光熹微。
老宅屋檐下的螭纹瓦当, 覆满了青苔。
苏陌一身月白色寝衣,趿着双丝履,及腰的长发随意挽在耳后,他站在那青檐下, 肤白如雪, 如仙似玉,仿若照进这深深宅院里的一抹光。
满院子的人, 洒扫的, 除草的,剪枝的, 都偷偷拿眼瞧他, 一时都看愣了。
裴寻芳这才发觉今晨这院里的人格外多,莫不是都赶着来看热闹的?
他黑着脸命令道:“都退下。”
众仆这才心惊胆战齐齐溜走。
原来……这就是昨夜咱们四爷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啊。
长得还真是,好看呀。
裴寻芳心道这夏伯近日是不是管家管得过于宽松, 宅子里这批新进的仆人们一个比一个没规矩。
他取过自己那件黑色披风,披在苏陌身上:“这宅子年代久了,清晨尤其寒凉,怎么不穿衣裳就跑出来?”
苏陌伸长着脖子任由裴寻芳为他系束带,目光却已完全被那把通身漆黑的新弩所吸引。
待裴寻芳在他颈下系了个蝴蝶结, 苏陌便毫不客气将那把弩拿了过去。
“沉吗?”裴寻芳端住苏陌的手腕。
“不沉。”苏陌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苏陌早已不对这病弱之躯抱有什么期待, 但是, 若能拥有一样适合自己的武器,苏陌也不是不堪一击之人。
上次射杀贺七, 玄衣人的那把大弩苏陌根本就拿不动,唯有靠着支架支撑才能勉强操作, 而手中这把弩,小巧轻便, 甚至尺寸都像是为苏陌量身定做的。
苏陌心中欢喜,眼里亦有了平日难得一见的纯真可爱。
裴寻芳叠着苏陌的手,为他端着弩身,说道:“我来教你。”
“不必。”苏陌道。
苏陌从箭囊里取出一支弩箭,熟练地拉开望山,装入箭槽,他忽而发现这每一支箭的箭尾上都刻着字,而苏陌取的这支,上面刻着一个“天”字。
“为什么刻字?”苏陌问道。
“我叫工匠用《千字文》为每一支箭标了序号,这样我就能知道公子用了多少箭,用在何处。”裴寻芳说得理所当然。
苏陌蹙眉瞟他,所以我没有用箭自由的是吧?
用了几支、用在何处你都要知道?
虽然不大爽快,但这并不妨碍苏陌此刻的愉悦。
这把弩方才裴寻芳已经调试过,机弩特别顺滑,苏陌几乎不费力气便能操作。
苏陌左手端着弩,抬至齐肩,右手搭在悬刀上,微微眯起一只眼,瞄准靶心。
裴寻芳弓着身子贴在苏陌身后,见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便知他箭术不俗。
微风拂过苏陌耳后的发,裴寻芳忽而瞧见,苏陌那雪白修长的粉颈后,多了几点红色痕迹。
那是他昨晚情动难抑时咬出来的。
裴寻芳一时心猿意马,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箭头的方向,心虚赞道:“瞄得很准。”
苏陌似察觉了一样,斜眼回望他,眼里带着点不明的意味。
裴寻芳眼皮一跳,莫非是被他发现了?
正当胡思乱想时,但见苏陌端着弩的手忽而调整方向,“咻”的一声,箭已脱弦,破风而出!
那支箭擦着靶子边缘飞了过去,直扎在一株大树上。
“唉呀……差点就射中了。”趴在屋脊上的唐飞一声叹息。
身侧的唐迢嘴里叼着根狗尾草,翘着二郎腿闲适地望着天,道:“就说你眼神不好使吧,这是射中了。”
唐飞好奇道:“射中啥了?”
唐迢“切”了一声,换个了姿势继续躺。
这边,裴寻芳狐疑看向苏陌:“弩不好用么?”
苏陌却笑了:“四爷可否为我去取箭?”
裴寻芳眼底眸光一动,他立即转身,疾步向那支箭走去。
拔箭一看,果然,那箭头正好射中了一朵从树上飘落的白色小花。
晨风掠过树梢,更多的小白花如雪飘落。
裴寻芳仰头望去,这才发现,这座他买下十年的老宅子,这株从未开过花的红豆树,昨晚竟然一夜之间,满树全开了。
那直冲云霄的庞大树冠上,已是满树繁花,冠盖如雪。
“多谢四爷送我的弩。”苏陌在晨光下学着他的模样扬扬手中的弩,隔空对他笑,“这花就当作谢礼了。”
裴寻芳心头一热,将那小白花攥于掌心,道:“公子好雅兴。”
院中地面仍是潮的,苏陌光脚趿着丝履,连罗袜也未穿,莹白如玉的脚踝,就那样露在外面。
裴寻芳不觉手心微烫,昨夜自己握着那双玉足情难自禁的热意突然涌上心头。
花瓣被悄悄碾碎,花汁染上掌心。
裴寻芳绷着脸走向苏陌。
而苏陌挑了第二支箭,正欲再来一发。
“今日不试了,”裴寻芳拿走苏陌手中的弩,塞入仆人手中,随即将苏陌一把抱起,“咱们做点别的。”
苏陌吓了一跳,他捏着那支刻着“地”字的弩箭,抵在裴寻芳喉间:“掌印作甚?放我下来。”
裴寻芳眼底暗影浮动:“公子昨晚答应我的事,还作数么?”
苏陌磕巴了一下:“我、我答应你什么了?”
呵,果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裴寻芳道:“一朵花可不够,公子再赏我点别的。”
“那、那就一树吧,”苏陌指指那一树繁花,说道,“这一树花都是我送你的。”
裴寻芳克制的笑了:“公子大方。”
他虽然在笑,可苏陌却觉得十分危险。
他完全不顾苏陌抵在他喉间的利箭,越压越低,说道:“公子答应赠我的银香囊呢?”
“那个……那个弄丢了!”苏陌听不得这个,一听就浑身发麻,他慌忙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尽快回不夜宫了。”
裴寻芳却不买账:“公子又诓我呢。”
“我没有!昨晚你给我换衣裳,有见到我身上带着那个吗?说丢了就是丢了。”
裴寻芳却哑声道:“公子记得我给你换衣裳?”
苏陌被他那漆黑的瞳仁望得有些发怵,过去苏陌从不惧看裴寻芳的眼睛,可是最近,每当他以那种眼神望着自己时,苏陌都本能的有些紧张。
真是该死啊。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明日就是弁钗礼了。”苏陌转而正色道,“昨夜天宁寺刺杀事件,李长薄第一次与刺客正面冲突,藏经阁遭洗劫,我又失踪了一夜,现下外边还不知乱成啥样了。今日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我不能再躲在这里,我得尽快回去。”
“也不是非回去不可。”裴寻芳一脚跨进卧房门槛,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他说道,“我可以带公子离开。”
这是他最后一次试图阻止苏陌。
轻飘飘一句话,状似无意,却足以让苏陌震惊。
姓裴的居然提出带他离开,疯了吧。
“掌印在开玩笑么?”苏陌道。
“帝城第一伶人的弁钗礼,早已不是不夜宫一家的事情,帝城乐坊十六座,明日将面临重新洗牌。不夜宫准备了月余,收了数万定金,掌印想让我凭空消失?”
“可公子就愿意自己像个物品一样,被人赏玩、被人竞价购买么?”裴寻芳的声音极冷,“那些人不配!”
苏陌道:“看看而已,他们碰不到我。”
“公子究竟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不懂?”裴寻芳凝眸看向苏陌,“我不想看到公子被竞买。”
苏陌眼睫颤了一下,他在说什么?
苏陌眨了下眼:“可我也不想一辈子当个逃犯。伶人私自潜逃是诛九族的死罪,掌印比我清楚。”
“最重要的是,要取我性命之人不会放过我的,我就是他狩猎游戏里的最终猎物,他下这么大一盘棋,就等着收割。”
苏陌捏紧手里那支“地”字箭,说道:“掌印,我们身处这世间,就不得不陪这些人玩游戏,猎物已经入陷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裴寻芳的脸色愈加阴沉。
苏陌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躲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