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衣人使出浑身解数,将那些婆子和婢女指挥得团团转,终于,寻了个理由将她们给支走了。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玄衣人飞扑向苏陌,在他面前搔首弄姿道:“公子,我这样美不?”
苏陌不忍直视,道:“还不如和尚。”
“啊?”玄衣人似有失望,道,“可这个身份在这不夜宫行动最方便,你今儿就将就一下,行不?”
“嘘——”苏陌示意他仔细说话,隔墙有耳。
“你随我来。”苏陌拉着他,走进湢室,将门一关,问道,“告诉我,嘉延帝是不是给春三娘安排了什么任务?他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春三娘有个孩子,你知道被关在哪么?”
“还有,太子李长薄来了没有,要求挂帷幕的是不是他……”
那玄衣人被堵在门后连连发问。
昏暗的光线中,苏陌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他俩靠得并不近,可不知为何,玄衣人脑子里忽然蹦出方才那些花里胡哨的灯的名目,什么玉笋,什么蝤蛴,什么檀唇和柔荑,他痴痴望着苏陌,心跳变得不大对劲。
他活了这些年,无生无死,这一刻却觉出了些别样的情感。
他一下没把持住,幻化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样,戴着乌金色手套的手托起苏陌的脸,他俯身道:“公子让我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苏陌怔了一瞬。
湢室里有什么东西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而后,苏陌捏起拳头,揍了玄衣人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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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宫前堂。
“爷,这边请。”一名专门负责接待贵客的男执事恭敬地引着一位戴着面具、穿着异族服饰的男子及其随从走进了三楼的一套雅间。
据传,这是波斯来的巫商,与波斯皇室关系匪浅,富可敌国。
波斯小王子曾腻在不夜宫缠过季清川一段时间,这一回,这商人也不知是为自已来的,还是代表那波斯小王子来的。
“爷,请用茶。”
那商人拿起茶盏却不喝,他望向大堂顶部中央那一盏盏流光溢彩的芙蓉玉凤灯,问道:“那是什么?”
“哦,这是各位爷为季公子点的灯。这是我们不夜宫的规矩,点灯代表着各位爷对季公子的喜爱,每盏灯起价五百两……”
那商人打断执事喋喋不休的介绍,只问了一句;“他会看到吗?”
“当然,前堂点的每一盏灯,我们都会报到后头,季公子都会知道的。”
“点一盏。”那商人道。
“爷要点何灯?”执事立即取来一个竹签筒,只见那筒里只余下数十支签子了,每一支签子上都写著名目不同的字。
商人随手抽出一根,执事凑近一看:玲珑心。
“好灯。”执事喜气洋洋赞道,“玲珑心,这是最最难得的一盏灯了。”
他当即提着嗓子一声喊:“不夜宫,点——灯——”
洪亮的嗓音传遍不夜宫上空,似回荡在悠悠时空里的空谷跫音。
“第九十九盏,玲——珑——心——”
“啪”的一声,属于他的那一盏“玲珑心”被点亮了。
执事双手托起一支笔,毕恭毕敬递过去:“爷,您还可赠公子一句词。”
那商人接了笔。
他的手修长而漂亮,手背却似受过伤,有一个明显的疤痕,执笔的手亦有些抖。
只见他沾了墨,却迟迟不落笔。
“主人,我们时间不多。”一侧的随从提醒道。
男执事亦好奇地盯着商人指上那一枚墨玉指环,总觉得眼熟,似在哪见过。
终于,那人提笔写下了七个字。
玲珑骰子安红豆。
而另一边,湢室内。
苏陌抱着受伤的拳头痛得直掉眼泪。
玄衣人又气又急,哄道:“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他一脸委屈道,“很疼吗?就你这小身板,怎么还敢揍人呢?”
苏陌恼道:“你学谁不好?为何偏要学那无赖裴寻芳?”
玄衣人摸不着头脑:“可我觉得……”
“公子就是喜欢他那样的啊。”
第56章 戏子
“报!”
“第九十九盏灯, 玲——珑——心——”
洪亮的传报声穿廊过院,拂过檐角的风铎,传遍不夜宫各个角落。
带着一种奇怪的温柔。
湢室内门窗紧闭,分明无风, 可那风铃却跟着叮叮当、叮叮当响个不停。
扰得人心绪不宁。
“第九十九盏了, 某些人怕是要发疯了。”玄衣人朝那风铃瞟了一眼,铃声便如被一双无形之手给按住, 戛然而止。
玄衣人寻来一个烛台, 朝着那烛芯轻轻一吹,烛火便自行点亮了:“瞧, 阿烈也为公子点了一盏灯。”
暖黄色烛火跳跃着, 朦胧光晕下,苏陌细密的长睫上还挂着泪珠,眉宇间的怒色亦化成了一抹难掩的殊色, 玄衣人看呆了一瞬,道:“灯下看美人,果然妙绝。”
“阁下不妨学点有用的。”苏陌不悦道。
玄衣人眨了眨眼,便要牵苏陌的手:“公子手还疼么?让我瞧瞧。”
“不必了。”苏陌将手背到身后,连退几步。
“公子变了, 公子过去从来不拘这些小节。”玄衣人又端出那副贱兮兮的模样, 说道, “公子要为谁守身如玉不成?他们碰得,我碰不得?”
“阁下请自重!”苏陌目含愠色, “我觉得有必要与阁下再强调一下我们的合作关系,阁下若还是这副模样, 就请回你的天宁寺去!”
玄衣人忙将人拦住,哄道:“公子好狠心, 一言不合就赶人。阿烈如今无家可归,天宁寺是回不去了,阿烈跟定公子了。”
“就阁下这隔岸观火的态度,我这小庙怕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苏陌嗤道,“阁下高贵得很,这世间众生在阁下眼中皆如蚍蜉,他们的悲欢生死,阁下怕是从未放在眼里。”
“公子何必将自己视为与众生平等?”玄衣人歪着头定定看苏陌。
“我见到公子的第一眼,便知公子定非凡人,公子藐视一切,公子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公子让我很着迷……”
“这世间凡夫俗子千千万,皆受贪嗔痴所困,愚笨得很!唯公子与我一样,公子当是我的同路人。”
玄衣人那双眼,干净、倨傲,又带着点孩童般的邪气与残忍。
苏陌忽而想起,自已坠入梦魇时,那种压迫、窒息以及被赤裸裸窥视的感觉。
遂心生警惕:“阁下错了,在下不过一个满心痴妄的俗人。”
“公子所痴何人,所妄何事?这世间又有何人值得公子停留?”
“公子是听不到,此刻在这湢室之外有多少虎狼之人,那些叫嚣着的心声,都如饿虎一般,等着将公子吞吃入腹,简直肮脏可鄙至极!公子何必自降身份与这些人为伍?”
玄衣人按住苏陌的肩,力道渐重:“公子同我在一处吧,让我保护公子,我掌管着这世间的一切,我可以保护公子。”
若放在从前,苏陌会答应。
穿进这本书里,苏陌腹背受敌,与谁合作不是合作?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
苏陌攥紧指上的君韘,冷声道:“阁下疯了。”
玄衣人大笑起来。
“公子来此一趟,难道不想轻松恣意一点?我是公子最好的选择。公子若想玩,我陪公子玩便是!”玄衣人越说越激动,“我爱看那些人被公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爱看他们匍匐于公子裙下,草芥尔尔,玩玩而已,管他们的生死与悲欢作甚?”
“这世间人的命运自有定数,公子再玩也翻不了天,有何可惧?”玄衣人两眼闪着诡谲的光,“只要公子不触犯底线,往后一切皆随公子意,公子尽了兴,我也得个乐子,咱们戏看众生,两相欢喜,可好?”
烛火“哔啵”炸响了一下,苏陌眼皮忽而跳得厉害。
一种书中世界崩坏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苏陌道,“阁下是看客,我却不是戏子。”
玄衣人的眸光凝成一条线:“公子不必草率拒绝,我给公子时间决定。”
苏陌却扬起下巴,问道:“何为底线?”
“季清川喜欢的人是李长薄,这便是底线。”玄衣人道,“季清川可以怨他、恨他、甚至利用他人报复他,但不能不喜欢他,季清川的爱人,只能是李长薄。这世间万物,皆围绕此二人所生,就好比支撑于这天地间的通天柱,不可撼,不可毁……”
苏陌忽而笑了:“若是我毁了呢?”
“公子什么意思?”玄衣人道。
苏陌抬眸望他,那双眼里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可怕力量:“若是我触犯了这底线呢?”
“冲破了底线会如何?”苏陌凝着玄衣人的眼,咄咄逼人,“主线崩坏了又会如何?”
“主线崩坏,天道的惩罚便会到来……”玄衣人道。
“何为天道的惩罚?”苏陌问道。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个词。
“死亡,与被吞噬……那不是公子能承受的。”
“好,我等着。”苏陌最后看了他一眼。
玄衣人停在原地,“吧嗒”一声,他手中的佛珠断了。
珠子滴滴嗒嗒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