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摊贩跟那些伏墙拿弩的刺客一样,也是杀手。
“有何异常?”宋祁韫听到尉迟枫发出第七次感慨,便问他。
“这些箭跟他们手上的弩刚好适配,但看起来他们像是被自己手上的弩射出的箭打死的。”
宋祁韫脸色微变:“这怎么可能。”
“对啊,弩须得远距离使用,可这些弩都在他们自己手上,如何会射死自己?”
白开霁也不赞同尉迟枫的推断。
“这名死者的肩胛骨都穿透了,必然是有距离的射击,才会有这样的力道。”
“这也是我十分疑惑的地方。
你们看这弩臂滑道里有红色汁液残留,箭身上也沾染同样的汁液,再看他们伤口的情况,肿大,青黑,可确定此毒物正是江湖上传说的八剧毒之一的七蕊红莲。”
白开霁去近距离观察小贩身脸上那些银针,隐约可辨上面曾有过红色的东西附着。
“这些银针上也淬着这种毒。”
陆阳从其中一名刺客身上找到了一个红瓷瓶。
尉迟枫以银针探入瓷瓶,略作查验后,确认就是七蕊红莲。
“箭淬毒,所求必是将目标击杀,这些人都是杀手。”
白开霁托着下巴站在巷中央,转了好几圈。
陆阳喊他别转了,“大家伙儿都忙着验尸、勘察现场、分析案子,你突然瞎转什么圈啊?”
“银针诡箭!如果那些箭和银针不是射向他们自己,而是射在我站着的这个位置,便是银针诡箭!”白开霁激动道。
宋祁韫:“细说说。”
“银针诡箭是暗影阁排名第三的杀手孙飞云的杀手锏,据传江湖上不管是武功多么高强的高手,只要精准踩进他设计的银针诡箭的圈套里,便绝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七年前,剑术第一高手萧长墨便死在这银针诡箭圈套下,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惨不忍睹,黑黢黢的一具,除了贴身物品和衣物可辨认外,其它一概都看不清了。”
白开霁告诉宋祁韫,银针诡箭的一大特点就是,头部中银针,身部中箭,伤口胀大漆黑,跟现场的状况完全符合。
白开霁忽然想起来什么,跑去要扒开小贩的衣服。
尉迟枫拦住了他,“他中毒了,七蕊红莲的毒性我们尚未研究透彻,还是小心为上。”
尉迟枫让白开霁用嘴说动哪儿,他带着皮手套帮他翻。
“手臂,左手臂。”
尉迟枫撩开小贩左臂的衣袖,其臂侧一道刀疤和一个云朵的纹身露了出来。
“他就是孙飞云!我叔父曾与他交过手,划破了他的左臂,见过他左臂有一个这样的云朵纹身。”
白开霁曾立志要亲手杀了这个作恶多端的孙飞云,回头也能到叔父跟前炫耀一番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万万没想到他在武林中寻了三年不见踪影的孙飞云,如今终于见到了,竟是他的尸体。
银针诡箭不该是只有他这种会灵活耍招的阴侠才有机会破吗?武林中还有谁在这方面比他厉害?这人如何做到将这些银针和箭都反噬回每一个发出者身上?
白开霁百思不得其解。
尉迟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宋祁韫更甚,想得头疼了,也没想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和推断。他揉了揉太阳穴,吩咐属下,先将尸体抬回大理寺。
“咳咳……”
沈惟慕气喘吁吁地站在巷口,惨白着一张脸,望着巷子里面的宋祁韫等人。
“沈小兄弟怎么来了?哎呀,你脸色怎么这么白?看起来好像比之前更差了。”白开霁冲到沈惟慕身边关心问。
沈惟慕温和笑:“大概是路走路急了的缘故。”
他身体刚有所恢复,就被这些臭鱼烂虾打扰,害他动用灵力过多,身体情况恶化了。
所以如今他只能靠提供自己所犯凶案的八卦线索,把消耗的灵力找补回来。
“你走这么急作甚?莫非听说这里有命案,又有什么消息要说?”宋祁韫跟着走过来,按照沈惟慕惯有的行为来做合理推敲。
这案子诡谲得很,让人很没有头绪,宋祁韫还挺期待沈惟慕能透露点相关消息,让他们好歹有点调查的方向。
沈惟慕抬起手,摊开他手中握着的荷叶。
白开霁和沈惟慕都不禁凑过来看。
一小堆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被包裹在荷叶中央。
宋祁韫:“……”
白开霁:“……”
“这烤鸡挺好吃的。”
“摊上那只烤鸡是你买的?”宋祁韫立刻反应过来,微眯起眼,审视沈惟慕。
如果他回答是买的,现场及孙飞云身上可并没有钱,那便坐实了沈惟慕有可疑。
沈惟慕:“鸡是他给我的,他不想要我的钱。”他想要的是我的命。
沈惟慕蹙眉:“白送你就要?你不觉得可疑?”
“不觉得,我觉得很正常。”
沈惟慕无辜地看向宋祁韫。
“宋少卿不能理解这事儿也正常,毕竟我这副长相世间难有,普通人确实很难感同身受。自小到大,我常因这张脸被陌生人惠赠一些东西,一只烤鸡而已,金珠子、玉坠子都得过。”
宋祁韫:……普通人。
他普通吗?他宋祁韫少年探花,样貌英武俊朗,当年榜下捉婿,多少人家为了争他头破血流,如今怎么在他沈二三的嘴里就成了“普通人”!?
“长得俊还有这样的好处,羡慕羡慕。”白开霁听不出沈惟慕针对宋祁韫的话外音,只顾着夸赞沈惟慕。
沈惟慕笑回:“你也不错。”
“真的吗?”白开霁开心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虽然他样貌也算清隽潇洒,可较之沈惟慕,感觉还是有彩鸡和凤凰之间的巨大差别。
尉迟枫觉得杀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送人烤鸡的行为有些出格。不过也不能排除沈惟慕所言的情况,相貌俊美之人总会在一些事儿上格外受人优待,这孙飞云在暗影阁排行第三,地位甚高,狂傲得很,做些出格的举动也不稀奇。
“那沈小兄弟拿烤鸡的时候,可发现什么异常,在巷子里看到什么其他人?”
沈惟慕:“除了小贩,巷内就只有穿着一身白袍、腰坠莲花白玉的我。”但在他拿了烤鸡之后,人就多了。
尉迟枫记录的手迟疑了下,才写下去。
沈小兄弟莫非是了解他们衙门有记录现场细节的习惯,所以在回答问题的时候才特意说了自己衣着细节?
宋祁韫带沈惟慕到巷子里,让他再感受一下巷内的环境,认真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看看是否有哪里遗漏的细节,哪怕一丁点异常都很有可能帮助他们破案。
沈惟慕:“我很爱吃,这事儿你知道吧?”
宋祁韫以为沈惟慕又在催他请吃饭,蹙眉无奈道:“请放心,明日晌午,绝不食言。当下我们认真说一下这案子,可好?”
沈惟慕:“前段时间我的贴身大丫鬟清秋被杀了,中的是碎心掌。”
宋祁韫惊讶:“你怎么不早说?尸体如何处置了?”
沈惟慕:“尸体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康安云处置的尸体,他确实不知道在哪儿。
“凶手是吴启?你当时为何不报官?”
沈惟慕:“报了,清秋身份是假的,查不到更多,便不了了之了。”他事后将清秋的情况告诉京兆尹了,应该算报官。
宋祁韫猛然察觉到不对:“你突然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告诉你,是我杀了他们。”
第19章
沈二三竟承认是他杀了这些人!
在场众人都很震惊地看着沈惟慕。
“别看我身子不好,总是久咳气喘,但不代表我人就不行了,我魂魄非凡俗,来自异世,是个很厉害的灭世大魔头。”
“自出生起我就被定罪是万恶之源,是万魔之王,如不诛杀必毁天灭地。只要我喘气儿,三界都怕我。所以在我还是个嗷嗷啼哭的婴儿时,便被三界追杀,被丢到红莲业火里焚化了三万年。”
“我不死,所有人都睡不好,可我要为所有人睡得好,就去死吗?”
“世人惧我,怕我,想灭我。我自当灭世,不负世人所望。”
狭窄的巷内,少年身材修长,孤身而立,精致的侧脸在交错的光影下显得更加立体,美得纯粹,让人无法移开眼。
一番发言之后,现场陷入一片寂静。
宋祁韫和尉迟枫互看了一眼。
白开霁则直接去探沈惟慕的额头,“好烫,你发热了!怪不得说胡话!”
“不是胡话。”
沈惟慕吐了一口血后,人突然晕了过去。
尉迟枫赶紧过来帮忙搀扶,顺便为沈惟慕把脉,对宋祁韫等人解释。
“他身子骨本就弱,劳累过度,加之吃太多积食已久,便容易发热,说些胡话。”
陆阳故意夸张地拍拍胸口,松口气:“幸好是胡话,这要是真的,凭我之前对他嘴贱,还不得被他这个大魔头灰飞烟灭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嘴欠。”
宋祁韫训他一句,让白开霁就近找一家客栈,及早安顿沈惟慕休息,好生照顾他。
大理寺,尸房。
尉迟枫边验尸,边对宋祁韫感慨:“还别说,有一瞬间我真以为沈二三说的是真的,感觉他讲那些话的时候很有感情啊。”
宋祁韫有一瞬间也有这样的感觉,“他大概烧出幻觉了,谁年少不曾有过梦,能把梦当一回真,也算不错。”
“我年少时的梦啊,和沈小兄弟差不多,他是想做灭世大魔头,我则想做逍遥神仙,弹指一挥便有各种神通的那种。”
尉迟枫问宋祁韫。
“你呢,你年少时的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