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昀嗯了一声,道:“怪我,今日没有照顾好他。”
“我帮你劝了,但是这位小友……”
“我知道。”承昀道:“他若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想做什么事,无人能拦得住。”
“他……”
“之前说要炸明都便是如此,我循着他留的痕迹找到他,他坚持不肯跟我一起走,他那性子,我也不敢将他强行带回,实在是怕了他。”
不等常星柏再次开口,他继续道:“好在明都之行有惊无险,他那机关果真巧夺天工,无人能及,倒是我跟着沾了光,咳咳……”
“……”
常星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
室内短暂陷入寂静,常星柏蹭了蹭鼻子,道:“其实……”
“我想自己待会儿。”
常星柏跟他毕竟不是太熟,他起身走出去,一阵后,有脚步声传了进来。
承昀安静地闭着眼睛。
直到齐松开口:“殿下,您若再不看一眼,公子的心血可就要化了。”
承昀睁开眼睛,一偏头,便见齐松断了个盘子,上方放着一个手臂高的小雪人,温别桑在这方面天赋独特,那雪人浑身光洁滑溜,栩栩如生,只有画上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弧形嘴巴,暴露了制作人的笨拙。
他脸色微变,道:“他的手……”
“堆的慢。”齐松道:“这点您倒是不用担心,公子有分寸着呢。”
这倒是,他断断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主儿。
“他让给我的?”
“是。”齐松道:“虽然他现在很生气,不想来看您,但他还是想给您看看自己堆的雪人……您随便夸两句,我还得回去转告呢。”
承昀感觉自己这颗心似乎给他搓扁揉圆了一百遍。
他长叹一声,伸手碰了碰那冰凉的雪人脑袋,道:“真是巧夺天工,简直像是天生地长一般。”
“看好就端出去了,下次再想看就要等您自己下床了。”
承昀依依不舍,道:“放屋里吧,炭火端出去,我想多看会儿。”
齐松:“殿下……”
“就一会儿,我不会让它化掉的。”
齐松只好将托盘一起给他放在身上,道:“方才常小将军有话让我转达。”
“嗯?”心情好了,承昀便也愿意听了。
“他说,公子此刻不理您,应当还是因为担心您的身体。”齐松道:“他还说,病中之人情绪敏感,总是容易想得多,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公子发誓三天都不理你……估计还得你自己去哄。”
“……”承昀又看了一眼那个雪人,再次感觉到了温别桑应当是喜欢他的,道:“知道了。”
温别桑懂不懂的担心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温别桑此刻心里的确有他,有几分不知道,但总归是比旁人多上一些的。
面前晶莹剔透的雪人,似乎将他的心也一瞬间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回忆这一路走来,温别桑所有的索求,说到底……
承昀恍惚发现,他的索求,其实与此刻的自己一样。
他也希望温别桑爱他,离不开他,尽管他并不想真的看到温别桑伤心,可他承认,对方为他流泪的时候,他依旧有种被在乎的感觉。
温别桑……或许在雷火营的时候就已经对他有意了。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他很快平息了一下,防止自己的内伤因此再犯。
即便他有时候,嗯,经常,说话气人,但那只是他的天性,这并不能影响温别桑对他的喜欢,否则他也不会向自己说喜欢了……
温别桑断断不会轻易抛弃他……首先,他……他。
他大梁皇太子的身份温别桑根本不在乎,他给他的喜欢也不过如谢令书一般,他对他的照料他随便买个仆役便可做到……
而温别桑,火器天赋,机关之才,甚至敢孤身一人去明都与沈如风叫阵……
他又想起了悬空的三足木雀,还有马车远去之时,明都隆隆的炮火。
布衣之身,毁千年古都,这世上还有何人能够做到?
他又伸手,轻轻碰了碰雪人的鼻头。
人真奇怪,得不到的时候苦苦哀求,得到了,却又患得患失……
他不过只会索取而已,根本不懂给予……
他又想拿这个借口来说服自己,仿佛只要如此,他便不会再胡思乱想,不需要从自己身上找到更多的优点来与他匹配……
不用去想,自己此刻的期待与失落是否应该,奢想中的一切是否还应该继续?是进,去索求更多,还是停在此处……
只要他还是个‘尊贵’的牛马。
就像温别桑所说的那样,他是人,不是神。
一个区区的承诺都无法践行,他是如此的让人失望。明知温别桑有多重诺,这本该是他唯一可以将自己与那些庸人区分开的东西……更可笑的是,他甚至连与他认真商议下次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插科打诨的混过去。
还在心中劝自己,不过是个牛马……
牛马而已,做不到也无所谓。
温别桑不会对他抱有太大期待。
上一次被申悦容所伤,此次又被沈如风所伤,他这副身躯远远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强大。
皇太子的身份并不能让他变的无坚不摧。
幼年之时心比天高,那些勤学苦练,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皆成了笑话。
无人知道他是个笑话……
温别桑也不知他是个笑话。
但他终归是个笑话。
“宫承昀,你还在吗?”
温别桑的疑问划过耳畔。
……在的。只是一个胆小鬼的内核,早已支撑不起一个高傲的皮囊……
雪人的冰被他手指的温度融化,承昀忽然回过神,道:“齐松!”
雪人离开视线,他摇了摇头。
他总会恢复的,他如此告诉自己,他总会恢复的。
脚步的沉重,胸口的创伤,箭孔留下的痕迹……
一年之内伤两次,宫承昀,你可真行。
他在昏沉之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温别桑没有来看他,他静静地计算着,还有两日。
第三日,温别桑没有来看他,他静静计算着,还有一日。
第四日,他早早便醒来,却依旧没有见到温别桑的身影,扫了一眼身旁的漏刻,他意识到还有一个时辰才到足足三日。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但大夫不许他出舱门,如今外面刮着风……他几乎要成了病秧子。
一个时辰后,温别桑依旧没有来看他。
他想他也许要收拾一阵。
他又听到了温别桑的声音,似乎在与谁说话,这几日他总是听到这样的声音,可温别桑从未进过他的房间。
他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从门口走了过去。
当天晚上,他撑起身体,去看了温别桑。
发烧对他来说并不是大病,他睡的很沉,没有为他担忧,也没有为他落泪。
这样是极好的。他伸手,指头停在对方的鼻尖。
这样,他便无需担心自己无法践诺,会惹他难过。
他离开了卧房,轻轻关上门,一出门,便用兜帽围住口鼻,前往了隔壁的房间。
又两日后,船靠了岸。
温别桑走出门的时候,承昀也刚刚从隔壁出来。
四目相对,温别桑忽然转身,径直朝外面走去。
“阿桑。”后方传来声音,温别桑马上回头,他抿了抿嘴,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承昀走过来,帮他把帽子戴在头上,将胸前的系带系紧,道:“靠岸更冷,当心着凉。”
他偏头,看了一眼甲板,雪人被保存的很好,一直被一块油布虚虚罩着,依旧还是老样子。
承昀走过去,把它端起来,惊讶道:“好像冻的更结实了。”
温别桑哼了一声。
承昀没有在意,他抬步跟下去,让齐松带着那雪人,道:“多谢你给我堆的雪人,你的手如何了,大夫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把木板拆掉?”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温别桑停下脚步,道:“你这几日退烧之后,为何不来找我。”
“……你一直等我去找你?”
“不然呢。”温别桑道:“我说至少三天不理你,想着三天你的伤怎么也养好一点了,可你居然五天都不找我,天天找那个破雪人!”
“我这不是在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伤……我总要把自己照顾好了,才能给你做夫君吧?”
听到自己的话,温别桑眼睛亮了亮:“你听我的话?”
“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
“好吧。”温别桑大发慈悲,道:“我原谅你了。”
马车又行了两日,终于到了白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