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罢了,你快去快回。”
陶冰玉福身,缓缓走出江山殿,随着渐行渐远,步伐也越来越快,直到回了自己的宫中,才蓦地一把将桌上的玉器扫落。
永昌匆匆步出江山殿的时候,礼部的仪仗已经筹备完毕。
但见黄罗伞迎风舞动,一众祥瑞图案的仪仗被宫人们握在手中。
他走下玉阶,偏头看向左手位,皇后步伐沉稳,凤容端美,含笑而来。
他定了定神,感觉对方已经许多年未曾如此开怀的对他笑过了。
在他身后,陶冰玉也款款行来,衣袂飘飘,发上步摇微荡却又无声,强撑起的笑容却在看到对方的后脑勺时,短暂消失。
常赫珠朝这边扫了一眼,笑意未改。
若在往日,她可能会提醒永昌关注一下对方,但今日是太子荣归之日,永昌的目光必须在她身上,也必须只能在承昀身上。
她从容将手交付在永昌的掌心,忽然偏头扫了一眼他干干净净的肩膀,随手拍了拍,永昌先是一愣,马上又是一笑,道:“快登车吧,朕已有大半年都未见昀儿了。”
他们朝车驾走去,陶冰玉静静凝望,看着他亲手将皇后送上銮驾,唇角不禁勾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另一边,温别桑和承昀正在雷火营的一众护送之下,缓缓转过官道。
“他们都不累吗?”温别桑道:“都跟着我们走一路了。”
“你看他们那精气神,哪里像是累了的样子?”承昀听着外面的呼呼喝喝,还有时不时打响的开路炮声。轻轻握住他的手指,道:“可是觉得他们太吵,我让他们安静一点?”
“还好。”温别桑道:“我听得不是很清楚。”
承昀抬手,将他按在怀里,道:“再睡会儿,还有大半时辰呢。”
温别桑没跟他客气,直接往他怀里一趴,很快迷糊了过去。
他心无旁骛,入睡总是很快。
这一路的欢送和呼喝,似乎成了最佳的催眠曲。
温别桑分明感觉自己并没有睡太久,可竟然也隐隐梦到了些什么。
他看到年少的自己在深邃的树林之间穿梭,拼命地追逐着前方两人的身影,那两人分明是这世上最爱他之人,可他们却始终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忽然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又听到了那一阵的呼呼喝喝,伴随着间歇的炮声,不知何时开始,身畔仿佛聚集了千军万马。
温别桑睁开了眼睛,两只耳朵上一片温热,有人正以双手掩着他的双耳,承昀正偏头轻轻与马车外面的人说些什么,温别桑听不清,也只能看到他微动的下颌。
他将双耳在对方掌心蹭蹭,承昀马上回头,道:“醒了,我们要到了,父皇和母后已经在城门等候。”
“皇后也来了。”温别桑马上坐直身体,并用双手揉了揉眼睛。
城门百官林立,城楼上更是站满了举着长·枪的兵士。
马车停了下来,承昀先一步走出,后方的将士们中间立刻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到底训练有素,很快平息了下来。
常赫珠和永昌同时上前,承昀也对他们微微一笑。
随即他转身,将温别桑接了出来。
永昌的笑意肉眼可见的稍微收敛了一些,悄悄瞥了一眼皇后的神色,她倒是比方才笑的更加和蔼。
“父皇,母后。”承昀将温别桑从马车上抱下来,道:“此次明都之行可谓惊险万分,好在阿桑聪明,及时化解,否则儿臣怕是无缘再见父母。”
永昌刚重新扬起的笑容又收敛了一下,他身畔的陶冰玉笑道:“太子殿下怎么,一下车就说这丧气话?”
皇后朝她投去一眼,陶冰玉顿时噤声。
她觉得常赫珠好像变了。
她往日从未用这种冷厉的目光看过她,偶尔投来的视线,甚至可以称得上和善,那时便已经令人惧怕,此刻这般目无表情,更是让人打从心里发寒。
“看来此次是多亏了阿桑。”皇后已经明白他的意思,道:“是你救了太子?”
“不是。”温别桑道:“是承昀救了我。”
永昌放下心,温别桑接着道:“因为我在阅兵时毁了沈如风的千军万马,他便前来追杀我,承昀为救我而伤,我便一怒之下毁了明都。”
永昌的脸色更加不快。
承昀却笑了一声,他身后的雷火营将士也马上道:“公子威武!”
“公子好样的!”
“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什么红颜,这分明是蓝颜!”
“管管你那群散兵游勇。”永昌寒声开口,承昀淡淡抬了下手,虽未纠正永昌的话,但后面却一瞬间安静了下去。
证明了他们并非散兵游勇。
温别桑并没有在意众人的话,他还有一件事很着急,道:“我炸了明都,承昀说我是大梁的英雄,说父皇母后定会赏我。”
永昌沉声道:“哪有刚下车就要赏赐的?”
“哎。”皇后道:“凤鸣君性情率真,有若赤子,何况,我们总要赏他的。”
“但此事应当去殿上谈论……”永昌压低声音,皇后道:“此处也无碍。”
她温和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想跟承昀成亲。”温别桑迫不及待地说罢,发现耳畔无声,略反思了一下,用矜持的语气道:“求娶太子,做我夫君。”
第76章
象征大梁的黄底黑龙旗帜在城楼飘扬, 雷火营的斜角火焰山图腾也在众将士的手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就连皇后,都未曾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赏赐。
回来之前,温别桑其实与承昀商议过。
他第一反应是让永昌答应自己杀了周苍术, 但是承昀当场就给他否决了。
如今在百官心中, 周苍术依旧是权倾天下的国相, 温别桑固然立了大功,说这话也着实有些持功自傲的意思,怕是会给自己树敌。
毕竟,今日你立功说杀国相,他日再立功, 会不会要杀他人?
承昀本来想等回府之后,论功行赏之前再与他重新商议此事, 未料他竟然就在此时此刻, 刚见面就提起了。
承昀无暇去关注他人,他将视线放在身畔爱人的身上,呼吸变得绵长而又克制。
温别桑总是有这种本事, 讨厌谁的时候要在对方心中掏一个洞, 喜欢谁的时候却又仿佛能将对方的全世界都塞满。
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担心, 不担心永昌会不会同意, 也不担心百官是否会觉得他这个太子毫无面子可言,更不担心今日之事可能会传遍整个大梁。
他满心满眼只有温别桑。
永昌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 百官之中也出了轻微的骚动。和戚平安站在一起的常星竹更是惊异地朝这边投来了视线,低声附耳:“小梦妖不是不喜欢承昀么?”
“此次明都之行,想必发生了不少事。”
陶贵妃扫了一眼永昌的神色, 眸中染上了几分笑意。
这宫晟真是猪油蒙了心,明都之事自己竟然一点功劳都不揽, 全都让给了温别桑。这温别桑也是个蠢货,竟然就在这里提出求娶太子,这话说出来,皇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此事容后……”永昌的话没有说完,皇后便道:“好,就依你。”
陶贵妃浑身猛地一僵。
当天晚上,宫里为承昀和温别桑举行了接风宴。这次的接风宴是礼部筹办,其中自然是有皇后的手笔,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储君造势,除此之外,也是为了给南梁立威。
宴会上觥筹交错,有些明眼的臣子已经开始当中倒戈。
承昀一瞬间成了香饽饽。
楚王坐在席间,强行挤着笑容,眼神却明显有些放空。
后方,永昌正在低声与皇后说话,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焦灼:“你是不是疯了,当真是要让那个温别桑跟承昀成亲?!”
“你既然对他这般不满,为何不明着告诉他?”
“朕是不想驳了你的面子?!”
皇后语气波澜不惊,道:“那不然这样,你去跟他商量商量,就说你不喜欢他这个太子妃,要将承昀安排给别人,看他答不答应?”
永昌一静,又道:“此事,总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什么办法?”皇后道:“骗?还是拖?你当这样不会惹他更加生气?如今雷火营皆以他马首是瞻,我们盛京,能比明都扛造多少?”
永昌神色变幻,皇后伸手,轻轻拍他的手臂,嗓音温和道:“如今孩子都长大了,也出息了,以小阿桑在火器上的造诣,和我们的储君绑在一起,是国之幸事,你若能敞开心结,天下百姓也只会将此事当做一段佳话。”
“或者……”皇后眸光闪动,语气幽幽:“你想杀他?”
稍倾,永昌回到宫里,还未坐下,陶贵妃便匆匆迎了上来。
“哎呦,今日那温别桑真是把我给吓了一跳,他怎么能当众说出那样臊人的话?还说什么,求娶……堂堂太子之身,在他那儿倒像是成了闺阁中的姑娘。”
永昌一言不发,静静走向了里间。
陶冰玉略拧了下眉。
说到底,如今永昌终于不再针对太子,还是因为他清楚扶持楚王登基已经无望,以太子如今在民间的威望,他即便再怎么打压也是多此一举。
她很清楚,此刻只有将温别桑和承昀区分开来,才有可能重新将承昀拉下马。
否则这二人若是当真成了连理,他日所有人都会将他们视为一体,二人携手炸明都,这可真是一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秋功绩。
她抬步跟了过去,却闻永昌道:“研墨。”
立刻有宫人上前伺候,她心中不安,看着对方写下几个字之后,更是不敢置信:“陛下,您当真能接受太子娶一个男子?!”
“不然呢?”永昌冷冷道:“皇后都松口了,他又立下如此功绩,承昀也心仪于他,朕还能怎么办?”
“可他毕竟不能生养啊!”
“生不生养的,有什么重要。”永昌道:“此事之后,再给承昀纳妾便是。”
“陛下……您大可以……”
看到她眼神里划过的狠厉,永昌嗤笑,道:“若朕如今杀了他,且不说天下会怎么看,承昀便会与我反目成仇,到那时,不定又要引出多大风波,如今北亓已是混乱一片,若大梁也乱了,天下还有安生之地吗?”
陶冰玉要的便是他和承昀反目,她还想再劝:“陛下……”
“此事朕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