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长大了。”常赫珠道:“这狠话放的比之前可信多了。”
“温公子的性子,应当能教会太子许多。”
提到温别桑,常赫珠眸子里闪出几分微光,道:“有这么一个晶莹剔透的孩子在他身边,我倒是也能放心许多。”
“但您当真舍得……”
“舍不得。”常赫珠的目光穿过簌簌飘落的大雪,直达那片苍穹,喃喃道:“就是因为舍不得,才至今张不开口。”
回府的路上,承昀的思绪跟着马车晃晃悠悠。
他抚了抚额头,脑中反复浮现出那张自幼陪伴在身边的容颜,还有梦中那一片血腥的画面。
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前,他闭了一下眼睛,缓缓从上方走了下来。
静静转回寝殿,庞琦帮他解下了衣物,并道:“公子已经沐浴过,刚刚睡下。”
承昀嗯一声,在外间将自己收拾了一下,换好里衣,走到床前,朝里面看。
温别桑没有穿那身薄如蝉翼,穿上去特别舒服的里衣,而是换上了往日承昀穿的那种布料,虽柔软亲肤,却并不轻薄。
对方裹着被子,两边都塞在身下,侧着身子面朝里面躺着,承昀看了一阵,侧身坐在床边。温别桑忽然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身体朝里面去,脑袋却略往这边偏了偏,眼眸软软地望着他。
承昀一笑,伸手正要碰他,他又将身体朝里面转了转,眼神还是软软的,但嘴唇却用力抿了抿。
“……”
承昀道:“不想跟我睡?”
温别桑没出声,但下巴点了点。
“我只是睡一觉。”
温别桑再次将身体朝里面去,可因为脑袋一直朝这边扭着,这让他身体像个晃动的圆柱体,两边重心拉锯,摇来摇去。
“……”承昀叹口气,从床上拿起被子,在床边铺开。
打好地铺,见到温别桑已经从里面挪到了外面,正在床上朝他探头。
承昀当着他的视线躺下去,闭上眼睛,神容显出几分疲惫。
“承昀。”温别桑开口,承昀睫毛动了动,没睁眼。温别桑在上面道:“今日周连景来找我了。”
话音未落,承昀便立刻张开了眸子,道:“你见他了?”
“我跟庞琦说我最近谁都不见。”
这很难不让人想到昨日那段情事,承昀又有点自闭,淡淡道:“哦。”
“你今日与皇后聊了什么?”
脑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巨松一般的优美的身影,承昀看着屋顶,静了一阵,道:“没什么。”
“你生我的气了?”
“怎么会。”承昀语气轻轻:“我没想那么多。”
才怪。
他即便不去想,可也总是不断地将昨日的事情,就像即将要参加科举的考生一样,反复在脑中模拟。他确信自己用了平生最温柔的力道,也确定温别桑的确是得了趣的……
但这种事又不好明面上了来谈,谁知道温别桑又要冒出什么鬼话来折他的寿。
“你不想跟我聊聊周连景为何来找我吗?”
“应当是周苍术授意。”承昀道:“你要当心被他设计。”
“那我差点就被设计了,你都不担心吗?”
承昀不得不将思绪抽出来分到他身上,道:“你被设计了?”
“差一点。”温别桑道:“若不是我拒绝了他,我便要被设计了。”
“……”承昀无奈,撑身过来坐在床畔台阶,手臂压在床上,温别桑立刻朝里面去了点。
承昀静静望着他,温别桑也眼睛一眨不眨地跟他对视。
听他慢慢道:“你还是想跟我睡的,对吧?”
温别桑眼珠转了转,忽然伸手拉下床帏,绸缎的帐子立刻滑落下来,划过承昀的耳畔,挡在了他的眼前。
温别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没猜对。”
第79章
周连景从太子府离开的时候, 并没有直接回府。
而是在外面游荡了一圈,一直到快子时的时候,这才从侧门回去。
即便竭力躲开了, 可回到房间的时候, 却还是看到了周苍术的身影。
对方正随手翻看着他的书桌, 一旁站着周玄,一看到他进门便呵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大父都担心死你了。”
周苍术拿起了桌上宣纸,道:“最近写的字,不如以前好了。”
“父亲说的是,他最近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周苍术朝他看过来, 胡须皆白的神色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静水流深。
周连景只略略与他对视一眼, 便感觉自己看到了深渊, 不由地垂下了头,主动交代,“阿梓不肯见我。”
“这个小孽障。”周玄扶了一下自己的手, 寒声道:“炸了明都之后, 他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目中无人了。”
周连景没有插口,他束手束脚地站着, 仿佛此刻不是在自己的房间, 而是身处带刺的荆棘林里。
周苍术并没有在意周玄的话,他只是看着周连景, 道:“可说了什么?”
“是庞总管出来传话,说他今日身体不适。”
“定是装的!”周玄毫不犹豫地接口,道:“他如今已经攀附上太子, 皇后竟也由着他折腾,陛下也是, 府下门生齐齐上书,竟然也未能打消他的念头……他真是昏了头,如此任由常家那个女人拿捏,到底懂不懂让那孽障和太子成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大梁将会有一支无坚不摧的火器军,”周苍术沉声道:“他固然软弱,却并不是傻子,温别桑既然能轻易炸了明都,给他一些时间,日后南梁的必定会有一支无坚不摧的火器军,固然是男子又如何?太子喜欢,南梁强盛,这本就是他乐见其成的。”
“可他素来都不喜太子……”
“他只是看不惯皇后。”提到此处,周苍术似乎嗤笑了一声,道:“看不惯,又不敢动,只能打压太子发泄一下,如今发现太子也压了他一头,便索性偃旗息鼓,接受事实……我们这位陛下,可真是能屈能伸的紧。”
“父亲,这是称赞?”
周苍术扫他一眼,道:“你说呢?”
周玄不再开口。
周苍术再次看向周连景,眸子里似乎染上了几分失望。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动静,是何如燕的脚步声,她匆匆走来,眼眸左右张望,看上去鬼鬼祟祟。
周苍术只是扫了她一眼,眼底的失望便转成了轻蔑。
他不禁又想起了周峤与温宛白来。
固然温宛白出身不好,可对方的行为举止却远比这位何家嫡女显得聪慧的多。
和周峤也甚是登对。
他缓缓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定,感觉自己可能真的年纪大了,又或许是已经到了绝路。近来竟然总是想起那个孩子,竟然总是开始后悔起当年那个决定。
他确实不喜欢温宛白,身为女子,她太过坚韧,也太过倔强,后来有了孩子,重新入府之后,倒是显得谦逊了许多,可他却清楚,她从骨子里对自己是厌恶透顶的。
因为星月楼的那些事。
真稀奇,她分明如此厌恶他,可却又如此喜欢带着他血脉的周峤。
周峤与他……真的一点都不像。
“父亲。”何如燕喊了一声,他抬眸看向对方身后的人,微微颌首,何远洲摘下兜帽,凝望着他,道:“礼部传来消息,已经合过八字,说二人天生一对,地设一双,这条路已经被皇后堵死了。”
所有人都清楚,只有将温别桑和承昀分开,才有可能分别将二人拉下马来。
温别桑处事容易得罪人,若无皇太子的权势护着,算计他其实轻而易举。而太子如今将炸明都的功劳全都推给了温别桑,若无温别桑的天赋相护,楚王也尚且还有一搏之力。
可若将二人绑在一起,楚王是半分胜算都没有了。
偏生他们之间还是这种连理般的情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以分割。
“我们别无退路了。”周苍术道:“只能尽力一搏。”
“楚王那边怎么说?”何远洲皱着眉,道:“我们一直与太子作对,他若上位,肯定会先除掉我们。”
“还有温别桑。”何如燕马上道:“上次他在叮咚巷便想要射杀我,周玄的手也被他射伤了,到现在都难以拿笔,若他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以他那副管杀不管埋的性子,真掌握了权势,杀我们根本不需要理由。”
何远洲也不免想起了金銮殿上毫不留情的拒绝,还有城门前那副无所畏惧讨赏的样子,此次炸明都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温别桑说话做事好像全无规划,想到便直接去做了,目的成迷,也完全不考虑后果。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虽然并不知道对方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可他也清楚,此刻多说无益。想要保住女儿女婿,只能在承昀太子掌握大权之前,将这二人彻底踩死。
何况,自己的儿子上次分明是奉命去雷火营抓妖孽,最终却被雷火营重伤,足以说明他们已经不将何家人放在眼里了。
“你感觉我们有多少胜算?”周苍术开口,何远洲略作思索,道:“若能说动楚王合作,我们的胜算极大,但动作一定要快,否则一旦让雷火营的人得到消息,就不好说了,毕竟我们至今都不清楚温别桑究竟造了些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
“雷火营动作起来需要时间。”周苍术淡淡道:“从万龙山到盛京,快马来回至少一天一夜,他们若是带着火器行军只会更慢,最少也要两日时间才能攻到城门,城防也有火器,只要他们进不来,皇后也好,太子也罢,只能随我们拿捏。”
“但现在要杀了他们……”何远洲似有疑虑,周苍术道:“成王败寇,只要杀了太子和皇后,温别桑固然有天大的能耐,也叫他无从施展。”
“但这样,楚王便会落人话柄……而我们……”
周苍术一下子笑了,道:“到那时,你便叫何继春杀了楚王,岂不就立刻成了功臣?”
室内寂静,周玄倒抽了一口气,何远洲面色惊疑不定,何如燕先是一怔,而后惊喜万分。
只有周连景,缩在阴影之处,无声战栗。
周苍术的目光忽然再次投在他的身上,眼眸一如往常沉静冷淡,瞧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春日就要来了。”这日天气正暖,常星竹换上了一身单薄的外袍,懒洋洋的过来找温别桑下棋,道:“听说礼部已经确定了婚期,就在三月初六?”
温别桑朝一旁去看。
常星竹也追着他的视线去看。
湖心亭的栏杆旁,承昀太子面前放着一个高脚小桌,正面无表情地处理着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