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楼招子之后,他心中一直有些警惕,总觉得以宫无常的脾气,说不定又要怒而杀人。
常星竹的到来刚刚好,和他待在一起,宫无常多少会收敛一点。
小屋里亮起了灯,窗前两人相对而坐,橘黄的烛火映在两张年轻的脸上。
承昀站在寝殿门口,透过那扇小窗,可以把两人的动静尽收眼底。
常星竹坐在背对他的方向,正对面则坐着温别桑。
“小梦妖,你这棋艺不错啊,跟谁学的?”
“我爹。”
“我还没问呢,你是哪儿人啊?”
“天下人。”
承昀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还有棋子在棋盘挪动的悉嗦声,神色凝重。
难道,当真是天意?他注定会……
那厢,常星竹似乎愣了一下,道:“天下是……?”
温别桑抬眸,看到他真情实感在疑惑‘天下’在何地,一时忍俊不禁。
承昀目光凝滞,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橘红烛火下,暖意融融的笑容。
这一瞬间,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所有与妖孽相处的片段都在他脑中过了一遍。
——妖孽从未对他笑过。
他呼吸紊乱。
妖孽清冽动听的嗓音被寒风吹向粘稠的夜色,变得几不可闻。
“四海为家。”
第12章
透过小窗,温别桑看到了太子阴沉的眼神。
他收回视线,指头将棋盘上自己的马推着向前,道:“我被囚于此,也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三公子日后若有时间,可以经常过来找我。”
“当真?!”常星竹一阵欢喜,道:“说真的,我这两天快憋坏了,可脚受伤了,也不好到处找人去玩,你愿意收留我真是太好了!”
“谈不上收留。”温别桑道:“我如今也是寄人篱下。”
常星竹顿了顿,道:“你别灰心,我看太子好像也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等我见到他,跟他好好聊聊,看能不能放你自由。”
温别桑顿时看向他,然后点了点头。
太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寝殿门口。
他上了床,躺在寝榻上闭上眼睛,奈何耳力太好,依旧可以听到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的闲聊。
“啊,我赢了我赢了!我们再来一局吧?”
“好。”
“说真的小梦妖,我觉得跟你有些一见如故,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那我们一样大!”常星竹的语气有些兴奋:“你几月生啊?”
“正月。”
“我也是!”常星竹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承昀抬手抓过被子捂住耳朵,依旧挡不住那股噪音:“你正月多少?”
按着被子的手稍微放松,妖孽的嗓音轻轻传来:“中旬。”
“我也是我也是!”承昀按紧捂住耳朵的被子,听到他说:“具体十几啊?”
“十六。”
承昀不自觉地放下被子,瞳孔微张。
小屋外,庞琦也将目光落在了温别桑的脸上,常星竹亦是与他如出一辙的惊讶。
“你是,龙兴元年,正月十六所生?”
“嗯。”
“……和太子同日啊。”
温别桑睫毛微垂,道:“是么。”
承昀一脚踢开了被子,瞬间从床上坐直,神情阴鸷。
妖孽肯定是在骗人!
“我比你年长几日,在正月十二。”常星竹的声音里有些遗憾:“差点以为咱俩能同年同月同日生。”
“也不差几日。”
“这倒是。”常星竹很快又高兴起来:“你平时都喜欢什么啊?”
“……喜欢?”
“有什么爱好。”
承昀微微侧耳。
“烟花。”
“太巧了!”常星竹道:“我也喜欢烟花!说起来,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今年多买点大龙吼一起放吧?你喜欢大龙吼吗?”
短暂的沉默后,常星竹忽然又想起什么:“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承昀放了你的!我,我今天就等在这儿,我就不信他一夜都不回来!”
“你不困吗?”
“我睡你这儿呗。”常星竹理所当然道:“看你那床还挺大的,咱俩挤挤!”
门口的庞琦陡然一阵脊背发凉,急忙道:“三公子,天色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回西院吧。”
“我刚不是说了,我就睡这儿!”
“不行不行,您要是睡这儿,奴才明天就得掉脑袋……”
“为什么啊,哎,别,别抬我,我自己会走!小梦妖,那我们明天见——”
温别桑收起象棋,挨个规规矩矩地摆在盒子里,撑起身体坐回床上。
刚要躺下,庞琦的身影忽然又在门口出现,“公子,殿下让您过去读书……”
宫无常一会儿一个样,白天的时候还说他双腿好了可以走了,晚上的时候又专门命人把他抬了过去。
温别桑算是第二次来他的寝殿,寝殿里布置奢华,处处透露着皇太子身份的尊贵。帷帐垂挂,只有对方的声音从里面冷冷传出:“到帐前来。”
温别桑从椅子上滑下来,坐到与床长度相等的宽阶处,那上面正摆放着一双软底白面鹤纹浅履。宫无常似乎有些不拘一格,往日在家里不是披头散发做浪荡样,就是慵慵懒懒地裹着软绵绵的纯色便衣,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
在府里的时候,他甚少穿纹样精致稠密的宽袍,多是脚底一趿拉,直接在府中穿行。
一本书从床帏里递了出来,温别桑看了一眼,又是市面上流行的志怪话本。
他接过来翻开,听太子道:“和常星竹都聊了什么?”
“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说来听听。”
“……”你为什么这么无聊?
温别桑用平静到近乎冷淡的嗓音把两人说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承昀盘膝坐在里面用手指敲着膝盖,听他从哪儿人说到多大,又从多大说到喜好,忽地一顿。
他只说了自己是龙兴元年所生,却并未说自己几月几日。
“他问我喜欢什么,我说烟花,他说他也喜欢烟花,还说过年一起去玩大龙吼。然后庞琦便让他回去睡觉了。”
“还有呢?”
“没有了。”
他也没有提自己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事情。
这妖孽真是个古怪人,所有能跟他拉近关系的事情,他是一概都不想自己知道。
承昀深吸一口气,冷道:“喜欢烟花什么。”
温别桑已经翻开了书,正准备读,听到他的问话,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承昀道:“为何喜欢烟花?”
“好看。”
“烟花哪里特殊了?”
“……”你真的有病吧。
温别桑重重抿了一下嘴唇,道:“我喜欢烟花的声音,味道,还有色彩。”
“喜欢哪种颜色?”
“石灰石,独居石,孔雀石,重晶石,天青……”温别桑面无表情地回答,又倏地闭嘴。
他应该说红色黄色绿色蓝色,而不是产生这些颜色的矿物源。
帷帐内,承昀发出一声阴谋得逞的低笑。
温别桑捏着书页,生气地扭脸看去,床帏已经被拉开,太子的笑意满面的脸一下子钻了出来,猝不及防的靠近让两人鼻尖都触在了一起。
温别桑顿时向后远离,却一不小心动作过大,一下子坐姿不稳,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承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重新将人拉回来,却看到他眼眶又有点红,甚至手腕也在微微发抖。
像是被气的。
“……”这么敏感的吗?承昀莫名其妙,不过他已经扳回一局,倒也没有非要乘胜追击,当即轻哼一声,大发慈悲地松手道:“读书吧。”
温别桑并不觉得他没有直接点破是因为想要放过自己,相反,他觉得宫无常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更坏的事情来对付他。
一定是周玄对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