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殿下真是英明神武, 理解到位。”
“……”
室内忽然陷入安静,楼招子捉摸不定,猛地意识到什么,道:“殿下,莫非是殿下已经测试出了梦境的变幻之妙?!”
他一脸惊喜,立刻改坐为跪,双手高举:“殿下果真是天选之子!如此一来,日后再遇到什么麻烦,我们便不必坐以待毙,而是可以主动出击,将一切可能的危难化为乌有!殿下,贫道仿佛已经看到您荣登大宝,于九层高塔之上与民同……”
“闭嘴。”
楼招子噤声。
承昀深吸一口气,道:“孤问你,若是梦中本来喜忧参半,可是最终却只余忧患,这当如何?”
楼招子又看了眼他的面具,尝试打听:“殿下指的是……”
察觉到他的窥视,承昀目光冷厉:“比如,孤分别梦到你和庞琦一起掉进河里,两个梦发生在同一天晚上,后来却只印证了一个……”
“殿下……”楼招子脸色发白:“我们,上来了吗?”
“若是如此,应以何解?”
“也,也不排除,其中一个,是殿下单纯在做梦。”楼招子心中惊恐,道:“若只是单纯的梦境,没有印证也属于正常……殿下,我们掉进河里,上来了吗?”
承昀看了一眼他煞白的脸,心中稍觉解气,道:“你二人可学过泳术?”
“未曾。”楼招子道:“此生从未下过水。”
“那你不妨去学学。”承昀起身准备离开,来到门口的时候,又特意嘱咐:“记得带几个好手,可别真上不来。”
盛京的冬日时常下雪,隔两日便有一次,有时下个一天一夜,有时只是象征性的飘上一阵。
承昀在上回廊之时跺了跺脚上的雪,寝殿门口,他放轻了步伐。
为了防止地龙热气散去,近来寝殿大门时常关闭,承昀轻轻推门,将要来到里间的时候,忽觉不对。
“温公子呢?”
“去门口了。”
“一个人?”
“庞总管跟着呢。”
太子府门前,温别桑裹着狐裘大氅,目光落在西南的方向,久久凝望着一个地方。
承昀步履轻轻,没有发生任何声音,到近前的时候才被庞琦察觉,刚要开口,便见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太子伸手,庞琦立刻领悟,挪动身体,将伞柄移交。
油纸伞始终稳稳撑在温别桑的头顶。
左耳耳垂洁白,看上去与常人并无二致。
但身边所有的动静,他一概没有发现。
承昀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越过几排琉璃瓦片装点的宫殿,前方是最接近皇城的内城区,达官显贵,王侯将相,皆居于此。
此刻已是大夜,不少贵人的府邸都熄了灯,却仍有一处,烛火将天幕照亮。
“你能听到吗?”
“什么?”
温别桑回神,这才发现身边换了人,他道:“听得到那边的哭声吗?”
周家正在办丧事,烛火应当要燃上至少七夜。
“太远了。”承昀道:“听不到很正常。”
温别桑嗯一声,道:“真想听听周玄夫妻是怎么哭的。”
这兔子精是真不能惹。
“你若想听,明日带你去。”
温别桑立刻看过来,又有犹豫:“你要去相府?”
“都是一朝之臣,周苍术又位高权重,家里出了这样的惨事,孤去吊唁也说得过去。”
温别桑皱起眉,承昀反应过来,道:“我是说他家出了这样的喜事,我理应去道喜才是。温别桑,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周苍术为伍,好吗?”
温别桑便去看他的眼睛,并未看出里面有没有好东西。
承昀道:“他与楚王勾结,伙同名下门生,以各种理由将雷火营所有精锐全部调到城防,导致我雷火营空有雷火之名,却无一通雷火术者,如此拔我羽翼,削我声望,我早晚要让他拿命来填。”
温别桑有所明悟:“若是楚王继位,他们定会杀了你。”
“正是如此。”承昀将他肩头落雪拂去,道:“我和楚王早晚是不死不休,无论哪个继承大位,都不会放过另外一个。”
温别桑还有不解:“你是先帝钦定的太孙,我记得,当年我逃出相府的时候,你还十分风光,为何短短三年,会沦落至此。”
承昀拉住他的手,道:“外面风大,回去慢慢跟你说。”
温别桑听话地与他一起转身,太子府门在身后关上。
承昀撑着伞,伞顶偏移,将他一路送回寝殿。
两人摘了大氅,围坐在火盆前,温别桑摆出了听故事的架势,庞琦还给他拿了些零嘴摆在旁边。
承昀忽然有些难以启齿。
“……其实你只要相信,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肯定都是向着你的就行了,那些旧事,不提也罢。”
“你不说清楚利弊,我如何能相信?”
“你,少听我怎么说,多看看我的心,行吗?”
“那得挖出来才能看到。”
……挖出来你也看不懂!
承昀摘了面具,语气无力:“你在盛京时应该听过一些,母后之所以会嫁给父皇,是因为先帝指婚。”
“嗯。”
“母后将门之女,十九岁便已经是名震北疆的沙场女判官,亓国人人闻之色变。皇祖父与皇祖母伉俪情深,膝下仅有一儿一女,女儿留在京都嫁给戚候,这儿子,自然是不二的太子之选。”
“嗯。”
“常家五代镇守北疆,于北疆繁衍生息,世代下来,已经是北疆的无冕之王,先帝早有收复之意。二十岁那年,母后应召入京,盛京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赶去城门,想要一睹北疆判官的风采。”
“我有耳闻。”温别桑道:“听说皇后银甲红披,手中银枪指天撼地,堪称风华绝代,当年的太子,一见钟情,特意请旨赐婚。”
“风华绝代不假。”承昀道:“请旨赐婚也真,可惜的是,他只看到母后外在的风姿,却接受不了母后纵横沙场多年,说一不二的性格,婚后不久,他便另寻新欢,抬了陶氏进门。”
“陶氏?”
“是一知县之女,父母被害,孤身一人来京城告御状,父皇顺手帮了一把。陶氏温柔如水,与母后性格全然不同,很快便赢得了他的全部欢心。”
温别桑忆起七年前见到的救命恩人,不由有些生气:“你父皇真坏,水性杨花,不是好人。”
“你……”承昀想纠正,又放弃:“你说得对。”
温别桑咬着果脯,拿起蜜饯递给他:“当年周苍术想要把我爹许给何远洲之女,否则便将他逐出家门,我爹宁死不从,只要我娘一人。”
说起这话,他显得有些骄傲:“后来我爹娘在城郊土地庙拜堂成亲,虽无父母高堂,却有天地为鉴,相依为命……同生共死。”
最后一句,明显想到了那二人的结局,一时沉默了下去。
“何远洲之女?”承昀没给他难过的时间,道:“不是嫁给周玄了吗?”
“嗯。”温别桑马上抽回情绪,道:“何家父女一开始看中的是我爹,我爹不肯娶她,她才嫁给了周玄。”
够乱的。
温别桑又忆起皇后的样子,道:“你母后应当是不屑与陶氏争宠的。”
“正是。”承昀道:“也因如此,父皇登基之后,才会特别打击孤这个太子,扶陶氏的儿子上位。”
“我听说,先帝本来想直接跳过你父皇,传位于……”
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唇间,温别桑安静下来。
承昀低声道:“你怎么会听过这种事?”
“亓国和梁国所有讳莫如深的事情,在君子城都算不得秘密。”温别桑道:“他打击你,提拔楚王与你争储,不光是因为你母亲不愿讨好,或许还有这层原因。”
“这种话在梁国是要砍头的,以后不可妄言。”
温别桑郑重点头。
承昀缓缓将手指从他唇上收回,温别桑的下唇被拨出轻微的声响。
“皇祖父对他和陶氏的事情颇有微词,认为亏欠了母后,便将安定司交到母后手里,更在我出生之后竭尽补偿,改年号,赐名字,封太孙……从小,他便告诉我,日后这江山必然是我的,谁都抢不走,可我清楚,这一切,都是母亲委曲求全换来的。”
温别桑舔了一下被拨的嘴唇,道:“你怎知你母亲委曲求全?”
“被迫和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绑在一起,一切希望只能寄托在后辈身上,于北疆长空的雄鹰来说,不吝于削足斩翅。”
“皇后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雄鹰,不会局限于北疆那片长空。”
承昀忽然愣住,他看了温别桑一阵,才道:“是啊……倒是我狭隘了。”
展颜笑起,他忍不住道:“母后应当会很喜欢你。”
温别桑眨眼。
承昀已经将他面前的果脯拿起。
“晚上不要吃那么多甜的,该睡了。”
温别桑没有异议,他被承昀拉起来,牵着往里面走,道:“你明日还去恭喜周苍术吗?”
“去。”承昀道:“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我也能去?”
“能。”承昀道:“但你要换个身份。”
来到床边,温别桑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我们还睡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