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别桑的袖箭依旧稳稳对着他。
看上去毫不介意马上拿走他的性命。
意识到这一点,周玄忍气吞声地咬了咬牙,道:“带他去。”
周连景从灵堂前起身,温别桑挪动脚步,周玄缓缓扶着柱子起身,忽然,温别桑再次抬手,又是“咻”的一声。
“啊——”周玄短促痛叫,面色狰狞地扭过脸,便见自己的手被短箭贯穿,牢牢钉在了柱子上。
温别桑收手,跟着周连景大步离去。
齐松在一旁摸了摸鼻子,跟上太子妃的脚步。
周连景静静走着,嗓音低低:“你今日要杀人吗。”
“周连琼是我杀的,你为何会落到这种下场。”
“是我抓住了他的手,若非是我,你不可能轻易取他性命。”
“没有你,我杀他也是轻而易举。”温别桑语气平静:“我会先在他四肢各炸出一个窟窿,再用火弹把他的脸打烂,不会让他死的这么干脆。”
“你的意思是,我倒是给他痛快了。”
“是。”
“他不怨我。”周连景道:“明明应该怨我,可他一点都不怨我……”
“你这种人,永远只会自我折磨。”
“你的耳朵也怨我……”周连景哑声:“我答应要守着你的,却中途离开,害你被炸成那样……”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周连景忽然停下脚步,浑身克制地发着抖。
温别桑径直往前,在他后方,周连景不可自控地蹲了下去,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呜咽出声。
齐松正犹豫要不要安慰一番。
却见温别桑头也不回,径直转过长廊,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视线之中。
急忙追上去,跟着他的脚步,很快在一处充满香火气息的禅院门口停下。
“老夫人,您慢着点!”
“小乖,我的小乖在哪……”
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困惑和痴傻:“小乖,你又躲哪儿去了?奶奶来看你了,不跟爷爷说,奶奶偷偷带你出去玩,小乖?”
温别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院门里走出来一个乐呵呵的老太太。
她身体已经有些佝偻,花白的头发倒还梳的整整齐齐,一路停在温别桑面前,后方跟着的丫鬟顿时愣住:“梓少爷……”
老太太仰起脸看温别桑,眼神里满是天真和疑惑,她愣愣看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来抚着他的脸:“小乖,我的小乖哪里都好,就是特别爱哭。”
颤巍巍的手,轻轻给他擦着眼泪:“你爹呢?阿峤,阿峤!”
她躬着身子慢吞吞地左右搜寻:“阿峤——”
“你儿子又哭了,你去哪儿了……真是的,好了好了,小乖跟奶奶去吃糖,奶奶给小乖攒了糖……”
枯瘦如柴的手拉住他往里面走,温别桑静静跟着她。
出小院的时候,齐松依然跟在温别桑身边,在他们身后,老太太双手按着拐杖,神色呆呆的目送着他们,口中依然在呢喃:“阿峤,阿峤死了……阿峤死了……阿峤……”
人走远了,她眼中缓缓落下一行清泪。
相府门前,周苍术微笑着目送太子的车驾远去,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敛下神色。
管家道:“这太子怎么突然提起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怕是为了那孽障,想要重启旧案。”他转身,道:“他都去了哪?”
“就是去见了老夫人。”
“夫人……今日情况如何?”
“跟以往没什么不同,还是念着四爷的名字,不过梓少爷离开之后,她哭了好一阵,应当是又想起旧事了。”
周苍术神色忧虑,沉声道:“去看看。”
……
车驾轱轱作响。
温别桑靠着车壁,正在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袖箭。
“你今日做了什么?”承昀先开口,温别桑道:“齐松不是都说了。”
“听说周苍术冷血无情,唯独对自己的夫人情根深种,此事当真?”
“当不得真。”温别桑道:“若他当真爱护大母,便不会杖毙我爹,害大母受了刺激,痴傻多年。”
“你今日去看她,是担心周连琼的死会刺激到她?”
“是我多虑了。”温别桑道:“我爹的事情对她影响太大,她如今只记得我爹和我,什么都忘记了。”
“她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清醒的时候会让我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不清醒的时候……”温别桑想了一阵,道:“就到处找我,找到我了又要找我爹,找不到我爹便带我去吃糖,说一会儿我爹就回来了。”
“于她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应当是不希望你们自相残杀。”
“嗯。”
“你怎么想?”
“我与他们,没有自相,只有残杀。”
“咔哒”一声,温别桑把袖箭的拨片拆了下来,看上去似乎想要研究清楚这东西的运作原理。
承昀拿起车内的糕点送到他嘴边,道:“你要复仇,于她来说是痛上加痛。”
温别桑顺嘴咬一口,继续摆弄袖箭,道:“那是她的事。”
承昀带着些探究地道:“她这般疼爱你,你怎么忍心让她两难?”
“我也疼爱她。”温别桑说:“她怎么忍心让我两难?”
承昀语塞,似乎被困在了他奇妙的逻辑之中。
温别桑将他手中剩下的糕点叼走,道:“我不两难,免得她不忍心,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马车停在太子府,温别桑拿着袖箭跳了下去,显然一心被袖箭的机关设置吸引了。
承昀缓缓走下车,道:“你听懂他说什么了吗?”
“不懂。”齐松道:“但是佩服。”
承昀:“?”
“人多自苦,太子妃应当是个很容易开心的人。”
“他若当真开心,为何从来不笑?”
“谁说不笑。”齐松道:“太子妃可爱笑了,一逗就笑。”
承昀:“也对你笑了?”
“笑了啊。”
“你会游泳吗?”
“游的可好了。”
“孤前两日梦到你被瓦片砸了,你要小心一点。”
齐松急忙躬身:“多谢殿下提醒!”
承昀没动,直勾勾盯了他一阵,才拂袖入府。
齐松一直保持着姿势,等他进去才站直身体。
……奇怪,怎么又生气了?
忽然捂住嘴。
刚才叫太子妃,太子是不是没反驳?
第30章
“庞琦。”
温别桑捧着袖箭, 一进门便问:“可有凿子和锤子?”
庞琦正站在殿门前,拿帕子一下下地擦着柱子,神色呆滞, 眼神涣散, 看上去似乎大难临头。
温别桑走过去, 伸手推了推他。
庞琦回神,一看到他便道:“太子妃殿下,您回来了。”
“我不是太子妃,我是温别桑。”
“……”庞琦彻底清醒过来,道:“公子, 您回来了,您刚才说要什么?”
“凿子和锤子。”
庞琦离去, 温别桑回了殿内, 坐在桌子上,开始掰扯袖箭。
承昀很快进门,道:“孤要去书房处理公务。”
“嗯。”头也不抬。
承昀道:“你弄坏了, 待会儿装不好。”
“弄坏赔你。”
“……”承昀收回脚, 正要去书房,后方忽然传来仓皇的脚步声。
“殿下, 殿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