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马上抬眼去看,出声的人正是周苍术,他抬步出列,却与往日走位不同,而是更加远离了温别桑:“此子如此年轻,如何担得起君爵之位?陛下还请三思!”
温别桑冷冷看着他。
皇帝道:“正是,这,温别桑……年纪尚轻,刚入雷火营,不满月余,若就此给了封号,置其他火器师于何地?”
皇后轻笑,道:“臣认为,我大梁应当将眼光放长远些,今日太子三箭推鼎,可为佳话,火神箭之威,也不该只存在于今日朝堂,而应当让天下人知晓!”
她起身,立在天子之策,“三十年前北疆一役,太叔问道闻名天下,炽烈王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提起雷火之术,所有人只知亓国太叔氏,提及大梁雷火术,连我们自己的百姓都要嘲笑三分!”
目光扫过朝堂,方才嘲笑过温别桑的人纷纷垂首。
“本宫认为。”她嗓音清亮,掷地有声:“今日三箭推鼎只是开始,自凤鸣君起,我大梁将在雷火术上日益精进,总有一日会碾压亓国,难道大家就不想让那些嘲笑我们的人知道……”
广袖猎猎,她手掌横扫温别桑:“我大梁亦有如此赫赫少年郎!”
声若洪钟,震慑寰宇。
威严厉目扫过大殿,当即有人微微颤抖:“三十年前炽烈王,三十年后凤鸣君!”
“三箭推鼎,扬我国威!”
“凤鸣之威,堪昭天下!”
“凤鸣之威,堪昭天下!“
皇后的目光扫过周苍术,又缓缓望向天子,语气轻缓:“陛下,还等什么呢?”
“是,皇后说的对。”永昌起身,道:“凤鸣之威,堪昭天下,便封温别桑,为……”
“陛下。”周苍术再次出声,道:“陛下有所不知,此子自幼患有脑疾,若是传遍天下,只怕更辱国威。”
温别桑立刻举弩,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握住。
他扭脸瞪着周苍术,却闻上方传来明亮的笑声。
皇后道:“周相啊周相,我还当是你如此郑重是要说什么原因,此时陛下还在,你怎可如此口出秽言?辱没圣听呢?”
周苍术抬眸,矍铄双目与皇后明亮的眸子对上。
缓缓道:“老臣并非辱没圣听……”
“与震慑亓人,威压天下相比,即便他真有脑疾,重要吗?”皇后冷冷看向皇帝,后者豁然起身,直指周苍术:“你放肆!御封凤鸣君之身,岂容你随意侮辱?!”
“此事就这么办了!”皇帝说罢,又看向地上那团黄帛,道:“即便雷火营制出火神箭,你也不能擅毁圣旨!宫晟,你可知罪!”
有皇后在,雷火营出风头是肯定的了,凤鸣君之事已成定论,可这件事上,他还能挽回一丝颜面。
皇后静静看向那些碎帛,道:“太子,这是怎么回事?”
“回母后话。”承昀语气镇定,道:“儿臣已有心仪之人,不得不抗旨拒婚。”
话题终于扯回正轨,周苍术神色郁郁,不再答话。
永昌轻笑,道:“怎么,忠勤伯之女,花容月貌,贤良淑美,还配不上你?”
“非也。”承昀一边说,一边转身,朝一侧花白长须的忠勤伯躬身告罪,道:“今日之事绝对针对令嫒,只是承昀心中有人,着实不是良配,实在不敢耽误令嫒一生,还请伯爷见谅。”
忠勤伯微微颌首,似真似假地道:“太子心有所属,老夫的确不该强求,只是如今坊间流言四起,若小女能与殿下完婚,也能为殿下解决一桩麻烦。”
“伯爷慎言。”承昀道:“您老来得女,珍惜异常,承昀亦有耳闻,何况,即便不是伯爷之女,承昀既然已有心上人,自然不能平白耽误了别的女子。”
忠勤伯缓缓笑开,道:“太子品性高洁,实是大梁之幸。”
他示意:“殿下请便。”
再次面对永昌,承昀眸子里依旧只有阴郁冷厉。
永昌缓声道:“既然忠勤伯如此通情达理,朕也不好强求,太子,你且说说,你心上人是谁家闺秀?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婚了。”
承昀偏头,看向温别桑。
后者一如初见,眼眸干净,不染尘埃。
承昀躬身,道:“他尚且不知儿臣心意,此间人口庞杂,不敢惊扰,还望陛下恕罪。”
永昌不疾不徐,“莫不是你心上之人,形容粗鄙,见不得人?”
今日承昀让他面子受损,他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对方。
此刻皇后正在,他倒是要看看,若是得知了太子喜欢的是男子,这癫后还能如此镇定。
“他姿容清绝,可攀谪仙!岂会见不得人?”
“那此人究竟是谁?”皇帝道:“你说出来,朕当场为你二人指婚,也算双喜临门。”
承昀眸色微动,先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皇后,又用余光扫向身畔的温别桑,略有犹豫:“此话当真?”
“百官为鉴,君无戏言。”
承昀心跳加速,手指在袖中攥紧,下意识转向身畔的温别桑。
温别桑抬眸,神色莫名。
承昀屏住呼吸,缓缓道:“孤之心属,少年之身,惊世之才……”
楚王抬手蹭了蹭鼻子,周苍术缓缓呼吸,永昌眸含轻蔑,皇后始终不动声色。
“便是此间,雷火营一阶火器师,天子御封凤鸣君……”
温别桑睁大眼睛,神色充满不解和困惑。
承昀喉头滚动。
“温别桑。”
他说:“孤心悦者,名温别桑。”
殿中落针可闻,皇帝轻轻笑开,偏头去看皇后,道:“听到了吗,他说喜欢温别桑……”
不等皇后出声,殿中便响起清泉之声。
“我不喜欢你,才不要跟你结婚。”
第35章
离开大殿之时, 百官神色各异。
众人走在后方,前面的皇宫大道上,年轻的火器师步履匆匆。
一向以跋扈骄矜著称的皇太子正急急地追着。
楚王怔怔望着, 周苍术表情阴沉。
“我说过, 这孽障不会屈服于任何人, 若两人交好,必是太子折腰。”
楚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会,他,怎么可能……”
“今日三箭推鼎,敕封凤鸣君, 皇后此番造势极妙,雷火营活, 太子威望必将大增。”
楚王回神, 忽然有了自弃之感:“皇后出手,果真不同凡响……几年盘算,太子之气焰, 反而更甚当初。”
周苍术看他。
楚王眼神暗淡:“他运气真好, 母后大权在握,如今, 还有如此惊才绝艳之师, 而我……”
“成大事者,岂可如此自轻。”周苍术捏了捏他的肩膀, 道:“他有他的攀云梯,你也要走稳自己的登天道。”
……
“温别桑……”
“不许碰我。”温别桑打掉他伸来的手,承昀道:“你听我解释。”
“你明知你父皇要给你赐婚, 怎可随意报我名讳?”
他伤心了哭,难过了哭, 疼了哭,气急了竟然也有些隐隐的哽咽。
承昀松手,一时不知所措。
来到宫门前,温别桑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他神色冷硬,心中已经后悔出门未戴幕离。
承昀一改左支右拙的模样,稍微镇定了些跟在他后方。
“公子。”齐松上前,正要请人上车,温别桑忽然径直越过马车往前面去,承昀一愣,道:“你不乘车了?”
“不要与你一起乘车。”
“……”
太子看了看宫门口停着的马车,还有各自守在车前的仆人,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伸手勾住他的腰,不待他挣扎便牢牢将人搂在怀里:“你坐车,孤走着,好不好?”
“我不要坐你的车,我要回烟火铺。”
“你这会儿正是周苍术的眼中钉,若回去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你放开我——”
“我是故意骗他们的。”
温别桑停下动作,干净到纤尘不染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承昀道:“我就知道你会拒绝……你看,他是不是都忘了治我毁掉圣旨的罪?”
温别桑抿嘴。
承昀趁机把人抱起来,道:“先上车,孤慢慢与你说。”
百官已经陆续出宫门,承昀一进去便道:“快走。”
马车驱动,齐松坐到了车前。
车内,温别桑逐渐弄明白了些许,道:“你算计我。”
“……称不上算计吧。”
“你早就知道我会拒绝。”
“……”
但凡早知道,他就都不会在殿上说出那种话。
温别桑那一声干脆响亮,无疑于在他脸上扇了一个大大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