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景行:“……”
见过好几次这番场景的虞旌笑得乐不可支,特别是看到聂景行不可置信的表情的时候,他笑得越发大声,但是倏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易承澜,看到对方目光专注而深沉地注视着双双神游进入精神域的应帙和遂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虞旌笑容逐渐变淡,他感到了一丝奇怪,但细思又不知道到底哪里奇怪,正好这时易承澜收回了视线,好似和寻常没什么两样,甚至留意到虞旌的目光时还还以一个疑惑的笑容。虞旌不再纠结,也还了个笑,回大堂找他喝一半的咖啡了。
随着遂徊精神域混乱程度的日渐改善,应帙也不再像最初那样,精神梳理一次能累掉半条命,这回他还算轻松地脱离神游状态,甚至还留有余力送遂徊上飞舰,目睹去往他人生中除了城邦和塔之外接触到的第三个地方。
遂徊一步三回头地登了舰,跟被绑架一样痛苦,看上去宁愿回来再被应帙抽两鞭子,都不愿意去豪门当小少爷。
应帙没什么表情地遥遥望着他,反倒是往常最没心没肺的聂景行突然吸了下鼻子,低头骂了句脏话:“依依不舍什么呢?就这个破地,啥也没有,有什么好留恋的?”
虞旌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就周家那个条件,保管遂徊待两天就乐不思蜀了,到时候哪还记得你叫什么?”
“……谢谢你,差点没把我安慰死。”聂景行咬牙切齿地说。
应帙倒不这么想,他不觉得遂徊会因为优越的生活条件而愿意待在周家,他毕竟是周琼的孩子,从小野到大,自由自在刻在了基因里,不会喜欢规矩多且勾心斗角的环境。
果不其然,回家的第五天,遂徊就狂给应帙发信息,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他想走,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他的精神域病症迟早会加重,让应帙立刻马上现在就来接他。
分别第一天,遂徊一点信儿也没有,直到晚上才给应帙发信息说他躺床上了,絮絮叨叨说今天白天见了一堆陌生人,然后就说才分开一天就已经想应帙了,他只能借唯一的向导徽章睹物思人;
第二天遂徊又是白天消失,晚上给应帙发想他了;第三天第四天仍旧是如此,特别像白天花天酒地,晚上敷衍糟糠之妻的渣男。
[去不了。]应帙冷漠地回复道。
遂徊秒回:[为什么???]
[你在周家过得不开心?]
[不开心!]在周如翊和周琼面前他说不了真话,但面对应帙,遂徊终于能畅快地一抒抑郁,[家里来了一群又一群的亲戚,把我当动物园里的猴一样观赏,让我展示精神体,然后一听我说小时候的事情就在那里哭,好像我过得很凄惨一样,明明都是些好玩的事情。而且只要妈妈一走,外公就叫我去找他,然后和我灌输爸爸的不好,可我觉得我爸不是那种人……关键外公还不让我出门,派了好几个保镖把守在我门外,我去哪都跟着。]
应帙看遂徊已经改了称呼,想必周家对他的态度不算恶劣,或许只是遂徊还不习惯,外加他失踪这么多年突然被找回,周老对他过度紧张。
[派保镖看守你确实有点夸张,]应帙打字问,[都是哨兵?]
[是普通人。]
[派普通人看守你这个哨兵,你外公怎么想的?]应帙笑着打字问。
终端那头突然沉默了一会,然后便没头没尾地问:[小咩,你现在在干什么?]
应帙已经懒得再纠正遂徊对他的昵称,坐在落地窗前,转头看向屋外的树木,又越过高大的树枝看他隔壁邻居的楼房,手指轻动:[我在家,我也遇到了难题。]
[嗯?]
[际舟好像在逃避我,拒绝和我见面,好奇怪,你知道为什么吗?]
[啊?]
[他前段时间一直不回我信息,然后你走之后隔天我们也回了首都,到家之后我想去看望他,但他却闭门不出,说感冒很严重,不想传染给我……我之后给他发的信息也全都石沉大海了,你说奇不奇怪?]
[确实奇怪,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把门踹开?]
[……]
[你不会就这么窝囊地吃了个闭门羹就回去了吧?然后一个人默默钻在被子里委屈到今天?]
“……”应帙不能说他真的就是这么窝囊,只好强行为自己挽回尊严:[……主要是易叔叔在场,不然我肯定和际舟大吵一架,再把门踹开问个清楚。后面他一直不回我,难道我一直热脸贴他冷屁股吗?就算是发小也不能这样一句话不说地生我的气吧?]
[哈哈,别想太多了,我先睡个午觉,晚上再聊。]
这该死的哨兵,上一秒还说周家太糟心待不下去了,下一秒就开开心心睡午觉去了,应帙的困惑仍旧得不到回答,想想又有些生气,耿际舟和他的关系一直很好,即便是吵架也从没有隔夜仇,怎么自从期末考试之后这人就变了?
通讯不接,短信不回,上门不见……应帙感觉就算他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耿际舟都不至于这么对待他,更何况他回忆了半天,连小时候捉弄耿际舟让他吃柠檬的事情都想到了,也不清楚耿际舟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大不了等开学之后直接在班上等他,难道他还能退学不成?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应帙躺在窗边,柔和的白色薄窗帘无声无息地落下,挡去部分过于炙热的光线,房间内保持着凉爽舒适的温度,他缓缓地合上眼,也睡了一个午觉。
梦里不算平静,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到了遂徊,梦到了耿际舟,还梦到了耿岳叔叔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男人有一双绿色的眼睛,长得和遂徊很像,应帙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是遂徊的爸爸龙让。
他们五个人在梦里面面相觑,一直到一声空旷嘹亮的龙吟划破天际,随即便是汹涌的烈火淹没了他的视野。
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应帙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糟糕,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和遂徊灵魂互换了吧?轮到他待在周家当动物园的猴子被人欣赏苦难了?
幸好他再次睁开眼,映入眼中的还是熟悉的陈设,还是他的家,山羊巴弗灭也很乖巧地站在院外吃草,应帙长舒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睡了一下午却感觉非常疲惫,好似做一个梦耗费了他全部体力一样,而且梦境的记忆随着他的清醒快速消逝,他竟然忘记了自己方才梦见了什么。
应识笺照惯例加班,燕煦同样,应帙慢吞吞地挪去厨房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外面叫他的名字。
叫声越来越大,窗玻璃也被敲响,应帙愣了一下,快步转身,一把拉开了遮光的薄窗帘,橘黄色的夕阳下,遂徊倏然绽出个笑,双眸璨若翡翠,他抬手擦了下额头的汗,又敲敲窗户,“开门,应帙,我来找你偷情了。”
应帙应该转身去开大门,但或许是遂徊的突然出现惊坏了他的脑子,他竟然抬手打开了高处的窗户,然后一跃用腰抵在窗沿上,伸出手去拉遂徊。
遂徊也是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拽过应帙的手,但丝毫没有借他的力,而是轻松一跳就跃进窗户,随后便带着应帙一起摔倒了地毯上。
“你怎么来了?”
应帙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但得到了一个滚烫而热情的吻。
第129章
据遂徊所称,他干翻门外的两名保镖和屋外的四名保镖,外加闻讯赶来的巡逻队六名保镖,总用时不超过三分钟。中途还上演了一出从三楼一跃而下,连翻滚缓冲都没用上,径直落地,然后拔腿就跑,把在二楼阳台上喝茶骂人的大舅舅家超雄儿子看得再雄不能。
因为不听从家里的建议非要报考军校还进军演艺业的周如翊这次也受到迁怒,同样被关在自己房间出不去。听到奇怪的动静,她开窗一看,入目就是遂徊挑飞两名保镖,在喷泉间穿梭,一跃跳上房顶,在树间神出鬼没穿梭的科幻武打电影情节。
周如翊瞬间成为了他哥哥的小迷妹,在窗口疯狂摇旗呐喊助威,还把车钥匙抛出去让遂徊开她的超跑出去找白羊王子。
“我不会开!”遂徊遥遥喊道。
“自动驾驶笨蛋!你当是城主的破三轮啊!”周如翊遥遥回应。
“哦!”遂徊利落地腾空而起,从朝他扑过来的两名保镖头顶跳过去,直奔车库,没过一会一辆白色敞篷就嗖得冲出了大门。
四楼书房,周老看着实时监控屏幕内的画面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他真的搞不懂,几个大儿子在外养的私生子成天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周家来,争权夺势抢得鸡飞狗跳,而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却对这些不感兴趣,失忆以后隐约有了些竞争意识,拿走了集团底下的部分公司,但现在看来也只是想有些实权以获取话语权,不再被限制自由。
至于周琼生的两个孩子,更是一只比一只像野猴,周如翊读军校已经够野了,现又来了一个遂徊。周老倒是希望遂徊是一个渴望金钱和权利的人,结果周如翊随她妈性格的一半热爱自由,遂徊则是随了另一半恋爱脑,俩孩子半点好的都没遗传上,只会让人操心。
周琼倒是看到遂徊在别墅里生龙活虎地上蹿下跳,终于露出了这段时日第一个由衷的笑容。但笑了一会她头又疼了起来,按着额头问:“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吗?是龙让来家里找我?”
“什么龙让?”周老听到这个名字就冒火,“是那个燕煦,听说我关你禁闭,带着她那帮狗腿子沿着外墙和屋顶,跟群跳蚤似的把你拐走了,还说她是你领导,要押你回去上班……”越说他越气,吨吨吨喝了一整壶的茶。
“那龙让……”
“别跟我提那外国人贩子!”周老愤怒地拍桌子。
周琼不说话了,耐心地等待应识笺的答复。
……
都已经和遂徊在地毯上腻过一轮了,应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周如翊就给他留了言,说她哥跳楼跑出去找他了,不知道有没有走丢,让应帙注意。
此刻应帙正被一条粗壮的蛇尾结结实实缠在腿和腰上,动弹不得,只能仰躺在地上给周如翊回信息,说你哥已经安全抵达我处,点击发送的同时,应帙又在心中补充了两句形容:并且非常热情,胡作非为。
“你来做什么?”他解开腰间的尾巴,站起身,找到自己飞到天外还是孔雀东南飞那种类型的拖鞋,又去玄关给遂徊找了一双日后就专属于他的新拖鞋。
“你不是说被耿际舟欺负了吗?我来帮你找回场子。”遂徊盘腿在地上坐起来,笑容满面,“怎么,不欢迎?”
“欢迎。”应帙也笑了,“那么请问你是打算现在就去帮我出气呢,还是陪我吃完晚饭再去?”
遂徊摇着尾巴跟随应帙进了厨房,看他从冰箱里一一拿出食材,还像模像样地系上了围裙,兴奋地问:“你亲自下厨?打算做什么?我帮你洗菜。”
应帙给他的答案是方便面,加鸡蛋、青菜和火腿肠的版本。遂徊的那份没有放泡面自带的调料包,应帙自己随机调味,把柜台里所有调味品都往里放了一点,混合后尝尝竟然还挺好吃,除了淡之外没有缺点。
遂徊很给面子地将碗舔得一干二净,收了报酬自然就要替人办事,他曾经去过耿际舟的家,就是之前在易承澜面前和应帙测契合度的那次,所以知道房子内部的构造。
俩人默默等到天黑,随即像做贼一样偷偷溜出门,由遂徊在前方打头阵,应帙断后,顺带随时准备应付可能被他们操作引来的安保人员。
进展还算顺利,他们蹑手蹑脚地弯腰躲过一楼易承澜所在的房间,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草地上,遂徊悄无声息地探出半颗脑袋往里看了眼,又躲起来给应帙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应帙很难想到有一天他进耿际舟家居然还要靠爬阳台和钻窗户,但离谱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遂徊单手搂着他的腰背,而应帙搂住他的脖颈,仅仅是呼吸之间,哨兵就带着他跃上了二楼,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耿际舟的房间拉着帘子,但从内透出了光线,两人缓缓沿着墙壁爬过去,就发现窗户从内上了锁,应帙看向遂徊,用眼神询问有没有开锁的本领。遂徊摇了摇头,但示意了一下他的手肘,意思是不然他们就强行破窗而入。
“……”你是不是煞笔,打碎窗玻璃是想把全世界的人吸引过来吗?= =#
“……”那你说怎么办?QAQ
就在应帙犹豫不决的时候,遂徊倏然听到什么动静,转头看向了屋内,而应帙注意到他的动作,也顺着视线望过去,下一秒,屋内的窗帘朝两边打开,明亮的光线投在应帙和遂徊身上,屋内,耿际舟保持着拉窗帘的动作,震惊地和这两位飞檐走壁的爬山羊和壁蛇对视。
面面相觑的十秒钟过后,应帙正打算说点什么打破这该死的尴尬,耿际舟倏然抬手开锁,拉开了窗户,“进来吧。”说着,他转身坐回了床上。
应帙和遂徊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跳进屋内,反手重新关上了窗户。
站定之后,应帙下意识地环视整间卧室,观察四周摆设,他看到凌乱堆叠的被褥,衣柜半敞着,衣服都随意塞在里面,可见主人懒散的态度,床头柜上散乱着多种药瓶和药片,还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清水。
就他沉默的时候,遂徊直接替他开门见山地问:“耿际舟,你为什么不理他?”
应帙:“……”
耿际舟看上去倒是并不在意遂徊质询的态度,咳嗽了两声,“不是说了么,生病了,怕把病毒过给你。”
听到这个解释,应帙也来了气,不睦地说:“顺着网路传染给我?你这什么病,赛博朋克感冒?”
耿际舟突然忍不住笑起来,抬眸看向应帙,慵懒地后靠在床头,伸长双腿:“不然呢,你觉得还能有什么原因?”
“……我怎么知道你在闹什么别扭。”应帙走到床头柜,弯腰帮忙把未拧的药瓶盖拧紧,又将散落在外的药片收回药袋里,“能不能有话直说——”
突然,应帙感觉有一股力量环住了他的腰,低下头,就见耿际舟抱了过来,将脸埋在他的身前,胳膊越搂越紧,一言不发,就这么用力地抱着他。
“小舟。”应帙惊讶地揽住他的背,“怎么了?”
遂徊也靠了过来,和应帙对视一眼,不明就里地问:“耿际舟,你怎么了,说话啊……失恋了?”
耿际舟仍旧不置一言,只是紧紧地搂着应帙,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应帙急了:“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耿际舟沉闷又沙哑的声音从衣服底下传来,“我只是……想爸爸了。”
“这还没被欺负?没被人欺负你想什么爸爸?”应帙半蹲下来,让耿际舟抬起头和他对视,对方眼眶猩红,眼底隐隐含泪,鼻头也是红的,眼睫轻轻一眨,泪珠瞬间沿着脸颊滑落。遂徊递来纸巾,耿际舟伸手接过却没有擦,只是紧紧攥着低下了头。
考试成绩绝不会让耿际舟这么失态,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和他置气,应帙困惑不解地思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耿际舟如此难过,总不能真被遂徊猜对了?“小舟……你不会真是失恋了吧?和谁……?”应帙仔细回忆了一遍周围的哨兵朋友,“难道是……阿普顿?”
“……”耿际舟哽咽的声音一停,忍不住笑了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咳咳,我能看上那矮子?”
应帙轻拍两下耿际舟的背,一个念头陡然冒出脑海,他为这个想法感到不可置信,但还是小声地问出了口:“还是,你喜欢的哨兵是……遂徊?”
耿际舟咳嗽得更剧烈了,用手背擦了擦脸,又用纸巾擤鼻涕,“别幻想全世界向导都喜欢你的河童哨兵,也就你当个宝,送我我都不要。”
无辜受到牵连的遂徊很想骂人,但看在耿际舟刚哭过的份上还是忍住了。
“当你为什么单单不理我?还莫名其妙不说理由。”应帙冷着脸说,“不讲清楚我就默认你喜欢遂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