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岳很实诚地说:“不是它跟我说的,是上一任的守门人和我讲的。”
他讲出一个哨兵的名字,是应帙祖父那代人的传说,写进了塔教科书里,“我知道他……”说着应帙想起一件事,“在他沉睡之后,确实也出现了很长时间的永眠静默期。”
耿岳点点头:“是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很虚弱了,无法再继续守护缝隙,这期间进来了很多沉睡的哨兵,但他们要么意识涣散无法交流,要么拒绝枯燥的守门,还有些人不知道为什么为龙王所不喜,最后只有我留了下来,继任了上一任守门人的位置。”
“原来是这样……”也不知道一代又一代的哨兵经过了多长时间的摸索,才了解了这片未知高维领域的规则和秘密。应帙抬起头,看到应龙眨眼皮眨到眼角泛泪,但底下一群笨蛋表情还是一个比一个愚蠢,它气得咕一声,很不满地起身飞远了。
遂徊悄悄凑到应帙耳边:“我们是不是要做好永远出不去的准备?”
“为什么你的语气听起来还挺高兴?”
“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而已……”遂徊说,“总不能出不去就不活了吧?”
应帙倒也没有反驳他,只是沉吟一会,说:“我在想……我们进来的方式是哨兵濒死引起向导强烈的情绪波动,产生频率共鸣,从而连接这片精神图景。那反过来,有没有可能向导强烈的情绪波动也能连通现实,把我们送出去呢?”
遂徊感觉他们回到了当初刚刚发生灵魂互换事件的时候,面对一个未知离奇的事件,给出各种无责任不靠谱的瞎猜。
……不过那个时候他提出的猜想都别有目的,不是标记就是接吻。
“是有这种可能。”遂徊说,“那你……激动一下?”
“……”
应帙努力憋了一会情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让自己变得激动,半分钟过去,脸憋红了,情绪是一点没怎么起伏。
遂徊也看得出来这个要求很难为应帙,这人本来就是个偏冷静的性格,全身血都快流光了还记得安抚他不要激动,“那怎么办?……要不,让易承澜再给我一刀?你会为我崩溃吗?”
“别开这种地狱玩笑。”应帙沉下了脸,“……而且就算他现在捅你一刀也应该没用了,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死,我的情绪起伏也肯定不如你以为我死亡时的那般大。”
遂徊哦一声,垂眸思考起发生什么事情才会让应帙这样的人激动不已。倏然,他眨了下眼睛,说:“你等一下。”
他快步跑远,躲到一团黑泥高丘后面,不知道捣鼓了些什么,又倏然探出头来,朝应帙挥手,看样子是要背着耿岳和龙让他们私下和应帙做些什么‘坏事’。
耿岳正在和易承澜低声说话,易承澜低着头在地上划着什么,而龙让抄着手靠在一边,远眺着高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遂徊和应帙偷偷摸摸地走到一边躲起来,也全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应帙走到障碍物后面,就看见遂徊眼角浮现非常明显的红色鳞片纹路精神体融合态,对方眼中漫着兴奋,笑着说:“我还以为召不出精神体融合态……”
“什么?”应帙不解。
就在这时,一条冰凉的蛇尾就像有自我意识一样,缓缓游到他的手腕间,最细长的尖端覆在应帙的手背,轻柔地摩挲。
“我蜕皮了。”遂徊说。
应帙愣了下,反手握住缠着他手臂的蛇尾,举到面前细看,颜色确实与平常时不一样,手感也不同,覆着一层银灰棕色的膜,并不干燥,还有些韧劲,捏起来还滑滑腻腻的,他搓揉了一下,循着这层蛇蜕的开口处往前看,蛇蜕尾端没入了遂徊的裤子里。
……他隐约知道遂徊的意思了。
情绪激动也分很多种,愤怒、高兴、悲伤……这人在试探他会不会觉得蜕皮的蛇尾很色气。
很古怪的一个性癖,但应帙就是莫名其妙有点被戳中,至少心跳比刚才快了……看来他确实是个不正常的人。
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变态,应帙无意识地加重手劲,惹得遂徊忍不住喊道:“新长的蛇鳞还有点嫩,你轻些,捏痛我了。”
力能扛鼎的S+级哨兵,狂嗑十板强效止痛药仍旧一声不吭,现在竟然娇气到捏下尾巴就咋咋呼呼地喊痛。
闻言,应帙注意着没有再让指甲捏到遂徊的鳞片,但却没有依着他的意思松开手,而是用手掌紧紧包裹住遂徊的尾巴,掌心的温度传递到鳞尾上,噙着笑意的嗓音也一同传到遂徊耳底:“有点意思……但凭这个就要让我情绪激动到精神力链接现实,似乎有些不切实际。”
遂徊脸逐渐浮起绯红色,勾引得非常不熟练:“情绪不是要一点一点累积吗?先让你小小激动一下,然后我再继续想别的办法……”
应帙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否认他的确小小地激动了一下。他目光幽幽落在这条蛇尾上,观察一会,突然问:“你之前蜕皮都是怎么蜕的?它自己就会天然脱落,还是要手动剥?”
遂徊一本正经地说:“要剥的,不然会一直连在尾巴上,很久才掉下来。”
“哦……”应帙点点头,“你平时都是怎么剥的?我有点好奇,示范一下。”
遂徊停顿了一下才故意问:“剥蛇蜕会让你情绪激动到精神力链接现实吗?”
“……恐怕也很难。”
“那我不剥了。”
“没意思。”应帙松开了手,让这条光勾引他又不给碰的蛇尾巴哪来的回哪里去。
遂徊无奈地说:“你好难满足,如果我是向导就好了,光是让我咬你一口,我说不定就能激动到打通现实和精神黑洞的通道了。”
应帙笑了笑:“那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在这里怎么才能让你格外激动呢?”遂徊陷入苦恼中,“吓一吓你会不会有效果?”
“你都说出来了我怎么可能还被吓到?”
“不一定——”说着,遂徊骤然对着应帙怪叫了一声,外面的龙让被他吓了一跳,连声问发生什么了,但应帙却只给出了面无表情的回应,眉眼中隐隐流露出两个字:就这?
遂徊非常绝望:“完了,我们是真的回不去了。”
……
高空中,消失多时的燧石飞了回来,嗷嗷了好几声,竖瞳中满是疲惫和不满。它的尾巴没有落下,也没有从中扔出一团黑影,看来进入这片精神图景的人确实只有他们几个。
“也好……”龙让又是失望又是松了口气,“现在只要专心想怎么把你们两人送出去就行了。”
应帙又抬头问燧石同样的问题,异想天开万一这条西方龙能够把尾巴垂下,在地上写出一排工整的汉字。
燧石喉咙中翻腾起呼噜呼噜的声音,不一会也开始了有规律的眨眼睛,应帙记了一下,居然还和应龙的眨眼频率不一样,他思考着到底是两条龙的语言系统不一致,还是:“……燧石,应龙说的好像跟你不一样。”
“……吼。”燧石发出不屑的声音,似乎在说就它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所以你们俩到底谁对谁错。”
燧石又是一声吼,非常得意且嚣张,即便在场谁也听不懂龙语,看不懂龙眨眼,也能领会到它那种睥睨天下的气焰。但下一秒,另一只眼睛出现在天空另一侧,应龙兜风回来,开始捍卫它的话语权。
人类想象中的龙吟和龙啸都是非常庄严、厚重且霸气,但真正的龙吵架却像极了菜市场的鸡和狗在对峙,十分刺耳并喧嚣,关键就算这辆龙争出了一个是非对错,应帙照样也不知道它们的答案是什么。
他抬起眼,倏然发现易承澜还蹲跪在地上写着什么,并且随着龙的争吵升级越写越快,已经写了一大片。
应帙默默走过去,低头观察了一会,发现易承澜居然正在破译龙语,而且短短时间就初具成效。他刚记住其中一个非常脏的骂句发音频率,头顶应龙就重复了一模一样的话语,下一秒,燧石愤怒地撞了过去,两条龙急速升空打成了一团。
“这是怎么做到的?”应帙惊讶。
耿岳解释说:“承澜以前学过狗的语言体系,应该是有点联系。”
……耿叔叔,你骂得也挺脏。
第144章
“他们在外面的时候,关系没这么剑拔弩张。”遂徊仰头望着高空。淡红色的血月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灰蓝色的日光,有热度缓缓升起。
应帙点了点头同意遂徊的说法:“它们还会互相配合帮我爸炖汤,还会自己煮粥喝。”
“可能是在外面比较谨慎,为求自保一致对外,在自己家就原形毕露,窝里横。”遂徊想到了他在星网上看的一本小说情节,“《我和死对头一起穿越到异世界后》。”
他的幽默只有同在星网上看过小说的应帙能懂,两人会心一笑,而耿岳和龙让听着都是一头雾水,觉得是不是自己在精神图景里面待太久了,无法理解外面的流行文化。
……
眼见着事情陷入僵局,一时之间也没有快速解决的办法,应帙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困倦,精神图景内无法得知时间的具体流逝,可他产生了一种熬了一整个通宵的疲惫感,想来必定是连轴转了整整一天。
他在这里哈欠连天,可是两张‘床’却在高空中打架,一边打架还在一边骂脏话,非常粗俗。
这时他就不得不佩服起易承澜的精神了,在遂徊都靠着他懒得动弹的时候,这位天才之名的向导居然还很清醒地在推测龙语。应帙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存了一点弥补他和遂徊的心思,想要尽快把他们送出精神图景。也或者只是想让耿岳内心好受一点,才会开始做好人好事。
即使应帙仍旧不能原谅这个残忍利用了他们的男人,毕竟那十二枪是真真切切打在了他和遂徊的身上,但他也没有暴怒和疯狂报复的念头,只有冷漠、失望和悲哀。
龙让似乎和应帙完全相反,跃跃欲试充满了报复欲,就是碍着遂徊和应帙还在这里,一定程度上需要易承澜的帮助才能把他们送出去,所以才保持着冷静和理智。一旦易承澜对他来说失去了利用价值,肯定还要再次大打出手。
凭心而论,他确实不是什么良配,性格暴躁恶劣,报复心强,自卑和自负同时具备,所以才会被燕煦一直针对。应帙妈妈始终都认为她的好闺蜜周琼就是个究极恋爱脑,富养长大没吃过苦,找哨兵就是奔着吃苦去的,人都死了还要没事把龙让拖出来骂两句。
但没办法,周琼就是喜欢,毕竟龙让的优点也是显而易见的,护短,强悍……其他的优点,应帙思考了许久,看在遂徊的面子上勉强再给这位父亲加上一句,长得帅。
……
过了许久,久到天上那俩家伙架都打完了,回到靠近地面的地方继续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他们瞧,刚被夸过冷静的龙让理智到达临界值,不耐烦了起来,忍不住双手环胸前走到易承澜身边问:“有没有进展?”
他低下头,看到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鬼画符:“这都什么东西?你在作法吗?”
易承澜懒得搭理他,站起身,揉揉酸疼发麻的腿,只尝试着诱导应龙和燧石通过眨眼回答他的问题,从而扩充他的龙语词汇量,一会之后才淡淡地说:“和精神力有关。”
“肯定和精神力有关,这谁能不知道。”龙让皱眉,“具体的呢?”
“具体的不清楚,”易承澜说,“一门不同物种的语言哪是那么容易理解的?”
“那你现在研究到哪里了?”
“研究到眨一次眼是错,连眨两次眼是对。”
“……你能不能赶紧?”龙让非常不满,“你的儿子是做好万全准备没一会就要出去了,我儿子怎么办?谁知道他们这种以异常方式进入精神图景的意识会不会被排斥?”
易承澜瞥他一眼,又转身去看被耿岳抱在怀里的耿际舟——他仍旧处于熟睡之中,落在外侧的那条胳膊自然垂落,一如当年耿岳刚把他救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的耿岳将还只是小小一个的初觉醒向导紧紧搂在怀中,虽然受了重伤却很高兴,气喘吁吁地给他看小舟怀里白净的鸟蛋。易承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感动与怀念没有出现在他眼中,有的只是冷漠和思索,他抬头看向耿岳:“阿岳,你确定放弃出去的机会吗?现在还可以。”
“你真的要留下来吗?现在还有机会。”耿岳还给他同样的句式。
易承澜明白了,转身看向应帙:“你们或许可以借助小舟的精神力出去。”
“什么意思?”耿岳问。
“小舟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他只有部分意识在这里,剩余的部分意识留在外界,周琼领路,遂徊打开新的裂缝,而小舟的精神力则拧成了一根绳,两端链接着现实与精神黑洞,”易承澜有条不紊地解释着,“我就是顺着这根绳爬进来的,小帙,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带着遂徊顺着这根绳爬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天空中的两条龙就开始了疯狂地眨眼睛,无声胜有声地发出一排:对对对对对对。
“……”答案原来就在我心中,易承澜顿时感觉这一地的龙语都白研究了。
“怎么爬?”应帙问。
易承澜摇摇头:“我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就……爬,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如此语焉不详,龙让又想揍人了,而应帙冷静得多,波澜不惊地问:“我是只有一次机会对吗?”
这次易承澜点了点头:“对,但在我看来,顺着绳子出去这件事并不难,难的是怎么带遂徊一起出去,在攀爬过程中,他身为哨兵是帮不上任何忙的。这件事周琼曾经做到过,但她和龙让的契合度有96%……”
“96.9%。”龙让着重强调。
易承澜无视了他的话,继续说:“两人还是永久结合的灵魂伴侣,再加上周琼的精神力等级是S,你的条件相较于她恶劣太多,但她当时是以自己的精神力为绳,自己寻的路,自己破开了裂隙,你要做的事情比她少,所以还是有机会。”
应帙若有所思地陷入沉默,右手微微抬起,握住了身侧遂徊的手掌,后者立刻紧紧反握回去,目光专注地看向应帙专注思考的侧脸。
一旁,总是暴躁不安的龙让也罕见地不吭声了,他始终知道他亏欠周琼许多,永久结合之后也始终在尝试弥补她,但欠下的债直到死之前也没有还清,似乎也永远还不上了。
他留下伞信要周琼等他回去,允下重诺,但结果却是食言。
也不是没有察觉到,遂徊似乎一直回避着和他聊过去,龙让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父子多年不曾见面,相处十分尴尬,遂徊无法立刻将他当做父亲所以才会寡言少语,还是因为……遂徊根本聊不出来。他清楚真正有钱人家富养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周琼就是最好的例子之一,无论性格是友善还是恶劣,一些骨子里的骄矜是不会变的,但他却没有从遂徊身上看到这一点。
他只从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自卑和自负交杂,遂徊如果一直待在周琼身边,从小在环际集团无忧无虑地长大,是不可能养出这样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