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一眼就看穿面前这三个学生绝对心里有鬼,揶揄地笑着:“大概是比较特殊的整蛊欢迎仪式?学姐,是不是跟你学的?当年你最爱玩这套,每个新加入学生会的成员都被整蛊过,我就是因为胆子小才没敢申请学生会。”
“你是懒,不想干活。”燕煦说,“你看聂仰止就很配合的,就算差点被吓哭了也一定要加入学生会,还乖乖地当我的秘书长。”
聂景行笑意更深,转头看向周如翊:“那我要去迎接你妈妈的话,是不是也得断个胳膊瞎个眼睛加入你们?”
“不用不用,城主,”周如翊连忙摆手,“不是不用断胳膊,而是不用特意去接,我妈就是单纯来陪我旅游的,您去忙您的就好了。”
“那可不行。”聂景行笑嘻嘻地说,“堂堂环际集团的大小姐,这我不得殷勤接待,争取留个好印象,给城邦吸引一点经费投资?”
周如翊:“……”
不等周如翊再狡辩,她就鹌鹑似的被聂景行拎上摩托车,给她套上黑沉沉的头盔,伴随着刺耳的马达突突声,两人风驰电掣地消失在道路尽头,也不知道城主这出用破烂摩托车迎接贵宾,还要超载让贵宾当夹心坐摩托车后座的行为,到底能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
遂徊翘着左腿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连声呼唤应帙过来:“腿麻了,真的血液不流通快坏死了,来帮我解一下……”
应帙按了按头顶的降温贴,拖过小木凳坐在遂徊身前,扯开周如翊竟然绑得还挺专业的绷带。也就通过这种细节才能看出周如翊有几分军校出身受过专业训练的模样,其他时候感觉这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大小姐。
当然,应帙也没资格置喙她,毕竟他现在和遂徊以及周如翊混久了,感觉自己做事也越来越不靠谱了,就比如他为什么在这里慢条斯理地卷绷带……
这么一想,应帙顿时觉得不行,这事实在太荒唐了,干脆把遂徊腿上的夹板和绷带一股脑全取了下来,又把哨兵从轮椅上拽起来,“……待会你就说S+级哨兵恢复能力强悍,一夜过去骨头就长好了。”
“……”
这时,应帙眼角余光倏然瞥见站在不远处的燕煦,发现对方背抵着墙,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和遂徊身上,似乎在看他们,又似乎焦点透过他们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她的一头银发再次变成黑色,虎鲸的白斑犹如两只眼睛,空气中隐隐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味。
“妈?”应帙停下动作,“怎么了?”
燕煦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动作莫名迟钝,慢吞吞地抬眼看他,空气中的湿度更重了,视线对上,她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了一会才回答:“没什么。”
肯定是有什么。但应帙被谜语了太久,现在的好奇心大大减弱,所以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就继续低下头收拾绷带了,反倒是燕煦一句‘你别问’憋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异常难受。
不一会,应帙忽然感觉身侧压下一片阴影,他抬起头,看到燕煦站在他旁边,伸手为遂徊将上衣领口翻正。遂徊受宠若惊地绷直肩膀,紧张地说:“燕阿姨……”
燕煦又帮他把额前的碎发理了理,看着他眼角渐渐浮现红色的鳞片纹路,倏然感慨地轻叹了一口气。
“???”遂徊快用问号将自己淹没了,“阿姨,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没问题。”
燕煦后退了两步,突然出手抢过应帙脸上的口罩,戴在自己脸上。
应帙无奈透顶:“妈,你到底想做什么?”
“妈有点社恐。”燕煦扒拉两下头发,将塞在口袋里的帽子也戴上,说,“待会要见陌生人了,紧张,戴个口罩缓一缓。”
“……妈,”应帙紫色眼眸转换为矩形的羊瞳,压迫力极强,嗓音也随之压得低沉,“你都快把不对劲写脸上了,如果不想让我发现什么,能不能认真点演?”
遂徊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他也有社恐属性,连忙问应帙:“还有口罩吗?也给我一个。”
应帙无语地瞥他一眼,“别来添乱。”
遂徊委屈巴巴:“你好凶。”
“……”
应帙看着左右这一大一小,感觉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正常人,非常孤苦,无人理解他的寂寞。
……
半个小时后,一辆摩托潇洒地在场院内停下。聂景行侧过车单脚踩地,摘下头盔,甩了甩压乱的头发和两个棕色的熊耳朵。诡异的是,他去接周如翊妈妈的时候骑得是一辆上世纪的破铜烂铁摩托,而回来的时候骑得却是一辆通身漆黑油光水亮的重型机车。
聂景行心情颇佳地把头盔放在把手上,踩下刹车,正要炫耀身下这个由周如翊母亲慷慨赠予的见面礼,抬起头就看到六个戴着口罩的神奇生物整齐划一地排在门口。其中有男有女,有哨兵有向导,还有三头精神体。
蛇的脑袋全被口罩蒙住,非常莫名的支着身体立在那里;羊用头顶的角撑住口罩,把口罩当眼罩用;而巨大的熊脸几乎要将它那枚口罩撑裂,也不知道来凑什么热闹。
“……”望着这六个煞笔,聂景行总感觉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正常人,非常孤苦,寂寞无人诉说。
挤在摩托车中央的周如翊艰难地蹦跶下来,如释重负地摘下头盔,紧接着就也看到了这六个家伙,一瞬间她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瞠目结舌地站了一会,关注点落在一个刁钻的角度:“遂徊,你怎么站起来了?”
遂徊原封不动地将应帙教他的话照搬:“哨兵的恢复能力强,过了一夜我的腿就好得差不多了,所以就站起来了。”
“???”
周如翊正要说这个借口真的可以吗,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应帙的目光错过周如翊和聂景行,落在了站在最后方的女人身上。
这是一个长相非常年轻漂亮的女性,如果不是确认她的身份是周如翊的母亲,单纯说她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都有人信。她打扮得十分时尚靓丽,却丝毫不高冷,望着这六个口罩弯起了双眸,抬手微掩唇,笑个不停,“原来哨兵这么厉害,但为什么精神体也要戴口罩呀?特别是这条蛇,都快被口罩闷死了。”
闻言,遂徊低头看向立在他肩头的太攀蛇,利维坦身躯都快被口罩闷僵硬了,直勾勾的一根蛇棍挺在那里,他连忙出手解救差点窒息而亡的精神体。
她似乎觉得眼前这幅画面太过有趣,笑了许久,但笑着笑着又忽然皱眉抬手撑住了太阳穴,脸上出现一个忍痛的表情,“抱歉……”她低声喃喃了什么,声音实在太小,应帙只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听清她讲了什么,但他相信一左一右的两名高等级哨兵一定听到了。
不出所料,应帙刚把耳朵倾向遂徊,后者就迅速会意:“她说‘抱歉,有点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虽然特意把周如翊妈妈叫来,就是怀疑对方是否曾经来过这里,但故人又不是他们几个,这有什么似曾相识的?应帙疑惑地思索着,不经意间抬眼看向燕煦,却发现对方遮在帽檐下的双眸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周如翊妈妈看,专注到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应帙的目光已经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
这不是什么正常的眼神,应帙确信。他顺着燕煦的视线看向周如翊的妈妈,又转过头继续注视他妈。
周如翊在扶妈妈进屋经过应帙和遂徊身侧的时候,朝他们两个人露出一个肯定的眼神,意指果然喊她妈妈来喊对了,这一来就有效果。
但应帙现在有了别的更重要的事,已经顾不上周如翊的情况。
他转过头,果不其然看到燕煦的眼睛就像黏在周如翊妈妈身上一样,紧紧跟随着她们投向屋内,但燕煦却没有跟着进门,而是一直站在屋外,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不想让周如翊妈妈注意到她的躲闪意图。
应帙轻轻推搡了遂徊一下,示意让他先进屋,而自己则是无声无息地站到了燕煦的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收了周如翊母亲的生日礼,聂景行给她的待遇也高了不止一截,端来的茶水都是聂仰止寄来的高级茶叶,闻着就喷香扑鼻。
周如翊妈妈坐着缓了一会,喝了两口热茶,稍微恢复一些就聊起了正事,她从拎包里取出一枚精致的盒子以及一个信封,往外推出些许,微笑着问站在城主身旁的年轻男生:“是遂徊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遂徊抬起双眸,翠绿明亮的眼瞳对上一双温柔的琥珀。
燕煦感觉掌心在冒汗,她不自禁地握紧了贴在腿边的双手,专注地看着不远处周如翊妈妈和遂徊交谈。绝大多数都是女人在讲,先夸赞了遂徊的名字很好听,又说紫钻是真的,价值连城,鉴定证书就在信封里,又再次询问遂徊是否愿意出售。
相对而言遂徊就拘束沉默多了,大多数都是用点头摇头来回复,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对陌生的长辈比较紧张,很没礼貌地直到此刻都没有把口罩摘下来。
忽然,燕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咳,她猛地反应过来,回过头,就看到应帙正站在她的身后,双手环胸,“妈,你这是装都不打算装了?”
“什么?”
“你认识周如翊的妈妈?”应帙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很惊讶,毕竟这两位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但现实情况似乎就是如此,一切线索都指向这一点,没有别的解释。
“……怎么可能?”燕煦言语苍白地否认道。
“她该不会是……”应帙再一次开始了他的不负责任猜测。
但是这次燕煦明显比上回紧张许多,瞳孔微微放大,一直到应帙得出答案:“……你的初恋吧?”
燕煦:“……”
第121章
“你为什么不猜她是你爸的初恋?”燕煦问。
应帙承认这次他确实是在不过脑子地瞎猜,本以为‘初恋’这个词汇一出,燕煦一定会疯狂地借题发挥掩盖真相,就像上次应帙猜遂徊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一样,但他妈妈却并没有这么做,她的心思明显不在这边,只是随口反驳一句,注意力就再次飘远。
这还是应帙头一回见他妈妈这般的心神不宁,甚至不再矫饰她的异常。他不相信首席哨兵能这般情绪外漏,从早上燕煦竟然会拿不稳东西,慌忙地低头去捡的时候,应帙就已经觉得非常奇怪。
……而这一切,无疑又和周如翊的妈妈,周琼,有莫大的关系。
倏然应帙又回忆起燕煦之前单独同他所说的: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应帙这段时日一直反感于应识笺和燕煦对他的隐瞒,认为父母是将他当作稚嫩孩童敷衍,所以心态不够冷静,思虑也不够周全,只单纯地将燕煦的这句话归类于欺瞒他的借口。
但直到此时此刻,亲眼目睹燕煦的失态和焦躁,应帙才倏然意识到或许燕煦真的在百般犹豫——她保守着一个关键的秘密,不知道是否该透露这个秘密。
毕竟燕煦目前畏畏缩缩,躲在门后偷窥的行为实在是和她性格大为不同,她不是会将命运和事情发展趋势交由他人手中的性格,既然周如翊妈妈周琼和她的秘密有关,那她此刻一定会站在大堂内,载人群中央主导话题和局势,避免发生超出她掌控的事情。
甚至按燕煦的行事风格,如果不想周琼来城邦,开对空坦克把环际集团的飞舰一炮炸飞,这种事她也不是做不出来。
所以,之所以她会谨慎又小心地躲在门后,但又格外紧张屋内众人的谈话,应帙只能想到两个原因:一是燕煦的秘密伴随着周琼的到来已经必然会暴露,所以她也不再徒劳地矫饰太平;
二则是她也不知道是否该继续隐瞒秘密,所以干脆放任自流,任凭事态自由发展。
某一瞬间,应帙和燕煦激烈起伏的思绪产生了精神共鸣,他感知到妈妈内心深处是希望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想让它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是她不能主动开口。
这个和过往认知截然相反的情绪波动令应帙十分诧异,但似乎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如果真的什么都不想让他知道,就应该像应识笺那样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表现出来,而不是燕煦这种没事就透露一下她诡异的行踪,故意惹应帙屡屡怀疑。
一枚又一枚的逻辑碎片平铺在应帙的思维网中,碎片之上标注着无数关键词:‘似曾相识’,周琼,失忆,栗红色,燕煦……
周琼的‘似曾相识’究竟是人是景还是事?燕煦的秘密是和周琼的失忆相关吗?燕煦是一个毕业就组建雇佣战队常年在外作战的战争&挣钱狂魔,亲儿子见她一面都不容易,是出自怎样的契机燕煦才会结识周琼,并和她建立下深厚的羁绊?
另外,周琼是否看起来太过年轻了?大部分人一定会认为这是她注重保养,但应帙却敏锐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
大堂内,遂徊默默拾起装着紫钻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又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应帙。看得出来,他仍旧想要将这枚价值连城的钻石赠予应帙,但不是当下,没什么想象力的哨兵大概率会把它留到两人进行永久结合的时候,玩一把浪漫。
紫钻,下落不明但身份特殊的父母,遂徊……
答案应该已经近在眼前,但相关线索碎片太多太杂,很难将它们符合逻辑地串联到一块。
思索间,大堂内的交谈已经告一段落,公务繁忙的聂景行收拾收拾准备接着回去上班,而周如翊正在绞尽脑汁想着找什么理由拉妈妈去见那个黑猫婆婆。
而遂徊就跟磁铁的北极一样,收好钻石之后立刻贴到应帙这个南极身边,摸摸蹭蹭半天发现银发向导视他为无物,很不满意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应帙伸手抓住眼前这个恼人的‘苍蝇’,握在掌心里,指腹无意识地在对方手腕内侧温热的皮肤上摩挲,帮助思考。
除了由过程推出结果之外,还有一种投机取巧的解题方式,从答案倒推过程,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应帙一上来直接假设周琼就是向导,暂且先不管她为什么假装成普通人,一旦设定她是向导,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认识燕煦,容貌的年轻也有了理由,栗红色的‘丝带’就是她的精神体。
……燕煦这么瞻前顾后,难不成周琼失忆的原因和她有关?因为愧疚,所以才这么失态,因为心虚,所以才不敢开口。
由此延伸,如果当年燕煦确实因为工作失误还是立场敌对什么的原因,主动或被迫害得周琼受伤失忆,那她这些天对周如翊过分亲热的态度也得到了解释,那明显是出自于补偿的心态。对明星一无所知的老母亲竟然还在飞舰上假装什么追星粉丝,哼出了周如翊歌里的曲调,害得周如翊紧张得要死。
不过细想燕煦特殊的态度并不止针对周琼和周如翊母女俩,另外还有遂徊,她对遂徊的种种行为也非常诡异……
周琼、周如翊、遂徊——当这三个名字连成一条线的时候,就在某个电光火石的刹那,应帙心尖倏然一悸,他可以轻松地问燕煦遂徊是否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因为他内心深处自己也不相信这个答案,但就在这一时刻,他却无法将他分析得到的结果脱口而出。
因为他觉得极有可能是真的……
——遂徊会是周琼的儿子吗?会是周如翊的兄弟吗?会是环际集团流落在外的小少爷吗?
遂徊看到应帙头顶冒出弯曲锋利的犄角,羊耳朵绷直,他疑惑地望着他,目光又落到应帙身后,果不其然羊尾巴也冒了出来,没有轻松地摇晃,而是僵直地立在那里。
“……”遂徊察觉到应帙情绪的起伏,他没有贸然开口打断对方的思路,视线不经意间再次落到大堂内,径直撞上了周琼正在观察他的视线,两人目光交汇,周琼立刻回以一个和煦温柔的笑容。
周如翊妈妈的形象非常出乎遂徊的意料,在他想象中,周琼应当是一个做事雷厉风行,性格强硬的女强人,但就他亲眼所见,这是一个非常好相处又爱笑的温婉女人,比燕煦还要契合他心目中的母亲形象。
就在遂徊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不敢和周琼继续对视的时候,应帙心境也并不平静,他猛地想到了三人第一次见面时,周如翊那句无心之言:‘我们俩的名字很像诶,我叫周如翊,咱们一个遂怀一个如意。’
遂怀、如意。
周如翊堂堂环际集团大小姐,为什么偏偏喜爱和他们玩在一起,仅仅是一场生存赛,还没有经历什么刻骨铭心的比赛回忆,非常奇怪,但如果用血缘关系吸引来解释,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同时可以解释的还有应识笺和燕煦对他和遂徊交往这件事抱有相反态度这件事,应帙一瞬间就理解了父亲的心态,如果他家和遂徊家有世仇旧怨,那他和遂徊确实前途坎坷,所以应识笺想要提前干预,趁早断了这段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