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洛昼第一次见桉诺背离绅士和礼仪,但细想也觉得正常,毕竟银竹果太坚硬,剥起来费劲。
过了一会儿,桉诺似乎是因为电话内容动了气,手上的刀啪地一声把案板上的银竹果拍裂成了渣渣,又随手把这把尖刀插在了案板上,压低声音把电话对面的虫骂了一顿。
事实上,这种破例的情况被洛昼看见,不止一次两次。只不过以前洛昼是觉得虫无完虫,脾气再好的虫也会偶尔暴躁。
但现在他忽然怀疑,哪一面才是真实的桉诺?
“走什么神?”桉诺伸手在洛昼面前晃了一下,挑了下眉:“真的在想我是不是骗子?”
洛昼反问道:“那你是吗?”
桉诺虽不是什么好虫,但也不屑于当骗子,没忍住弯唇笑了下,“我骗你干什么?有星币拿吗?”
桉诺的唇边一直噙着笑,只不过不落实处,不管是被骂的时候,还是挑衅的时候,唇边的笑容始终平静,让虫捉摸不透他的情感。
而此时的笑意虽然淡,却连蔚蓝色的眼眸里都染上了愉悦。
洛昼不置可否,“这可说不定。”
“不骗你。”桉诺心情不错,把手里把玩的银刃随手塞进口袋,双手插兜,“跟上,我带你走。”
宿舍区距离不远,但分叉路却不少。桉诺在前面带路,洛昼落后半个身位跟在后面。他走哪边,雄虫就跟着他走哪边,没半点质疑。
桉诺心不在焉地想,他要是有坏心思,现在可以直接拐走一只雄虫。
在又路过一个岔路口时,桉诺偏头看了眼洛昼,停顿几秒后,当着他的面选择了错误的方向。这条方向错得离谱,只要有方向感都能察觉出转一圈后会回到原地。
洛昼全然不知,只是跟着桉诺走。
桉诺走了两步后,无奈地定住了脚步。他见过路痴,但没见过方向感差成这样的。
“阁下。”桉诺转身回到了正确的路线,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我建议您向学校申请一只导盲犬。”
对虫神发誓,桉诺绝无嘲笑的意思,他打心里认为这位阁下需要一只能认路的狗。
洛昼看着桉诺,墨色的眸子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唇角微微弯起,“我会考虑。”
“那再好不过。”桉诺被这一眼看得扭过了头,心中不自在,正好前面就是几幢红色的建筑物,他转移话题道:“到了。”
洛昼说:“上去坐坐。”
不是邀请和询问,而是陈述的语气。
“……”桉诺走进了一步,蓝银色的碎发在阳光映出漂亮的颜色,压低声音咬牙道:“我是雌虫。”
军校里雄虫和雌虫分开住宿,不允许互相走动。只不过入学第一天行李多,又碍于许多雄虫娇生惯养,宿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许雌虫进去帮忙。
洛昼指了下门口进进出出的,“他们都是雌虫。”
“……”
桉诺倒不是怀疑洛昼要做坏事,雄虫武力值一概不高,他没什么好担心的。片刻后,桉诺慢慢往后退了一步,狐疑且防备地问道:“你不会是要骗我上去帮你铺床吧?”
桉诺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其他雄虫,只不过雄虫的名声在外,懒惰娇气,脑袋空空还挑三拣四。这是桉诺对一只雄虫带有的最大的恶意揣测。
洛昼闭了闭眼,似是不知道能说什么,慢慢道:“只是请你上去坐坐,多谢你带路。”
桉诺不知信了几分,仍是拒绝,“不必,我不坐。”
洛昼拈起一片掉落在桉诺肩膀上的树叶,不知何时被风吹过来的,他声线淡淡,“你害怕?”
桉诺气笑了,“我怕个鬼。”
他连死都不怕,还能怕一只雄虫?传出去真是笑死虫了。
洛昼垂着眼皮看向桉诺,眼下那颗红痣的颜色显得更加绯丽,瞳色如墨,只不过冷淡的脸上仿佛写着“不信”两个字。
激将法。
桉诺吐出一个字,“走。”
单身的雄虫和雌虫共处一室,怎么说也不该是他这个雌虫该担心的事。
格厄尔特军校的宿舍都是单间,不在生活条件上苛待学生。洛昼没带行李,因为舒亚早已提前两天过来把宿舍整理好了。
在找到对应的宿舍号打开门之后,洛昼还是低估了舒亚的用心程度。房间的地面上铺了柔软的地毯,被褥蓬松整齐,阳台上摆放了几盆新鲜的绿植和花束,旁边还有自动培育机。
桉诺心想,果然是尊贵的雄虫。
“随便坐。”洛昼进了宿舍后,到旁边的箱子里找东西,箱子里是舒亚准备的很多新鲜水果,他从中翻出了一袋银竹果。
没找到果盘,洛昼直接把一袋子银竹果放到了桉诺手边,“吃点水果吧。”
“你要感谢我的话。”桉诺拿起一枚银竹果在桌边敲了敲,坚硬的程度显而易见,“是不是应该剥好给我?”
“我剥不开。”洛昼承认得很干脆,把水果刀推过去,“你吃自己剥。”
桉诺没要洛昼的那把水果刀,那刀刃看着比银竹果还钝,估计用着果子没打开,刀倒是先断了。
正常虫剥银竹果是先撬开一个小口,再一点一点把壳掰下来。
桉诺压根没多想,或是觉得慢慢掰太麻烦,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刀,横着比划两下,刀背直接朝银竹果用力拍了下去。
银竹果坚硬的保护壳顿时碎得四分五裂。
这草率又干脆的开果方式,勾起了洛昼的回忆。他顿了顿,又放了一个银竹果在桉诺的手边,“再来一次。”
桉诺:“……”
当他是声控自动开果器吗?
第07章 桉诺
桉诺发现他看不透这只雄虫,慢半拍地收回短刀,抬眸看向洛昼,“你想干嘛?”
桉诺自小生活的环境让他多疑,而面前的雄虫已经不止一次让他看不明白。两次见面,上一次执着于让他吃苹果,这一次让他敲银竹果,动机虽然无害但奇怪。
而洛昼恰恰相反,他做事总是不需要原因,很多时候只是一时兴起。比如现在,他只是单纯地想看桉诺暴力拍果子。
上一世他看多了桉诺遵规守矩的乖顺模样,现在的对方的反差让洛昼很有兴趣。
洛昼靠坐在桌边,没说出来心中所想,只是道:“我学习一下。”
“……你不行。”桉诺抬眸瞥了一眼洛昼,他的方法没有技巧,全靠力气,而众所周知雄虫是脆弱的花瓶,他觉得面前这只雄虫看起来还没有银竹果结实。
洛昼没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银竹果,不知道此时在想什么。
桉诺看不清洛昼脸上的情绪,只是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心想不会被他的话打击到了吧。……但他说的也是实话,以银竹果外壳的坚硬程度,雄虫想一刀拍碎,更可能把自己的手折了。
“学这个没用。”桉诺换了个说法,甚至想了一个适合雄虫的方法。“用门夹,效果一样。”
洛昼认真思量片刻,“不好。”
桉诺活了快二十年,第一次这么有耐心,“为什么?”
“不美观。”洛昼坐在桌边比桉诺高,见桉诺不动,想了想,伸手摸了摸他的银色发尾,语气中隐隐带了些温和的意味,“再来一次吧。”
这一举动完全出于洛昼的习惯,他和桉诺上一世在一起生活了几年,很多相处方式已经无意识刻入了洛昼的行为里,一时没注意,手比脑子快。
桉诺耳朵蓦然烫了瞬,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蔚蓝色的眼眸里多了些危险,“你——”
洛昼的手在半空里顿了顿,显然是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收回了手,“……不小心碰到了。”
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略微扯淡,但洛昼暂时想不到更好的了。
桉诺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摸一下头发不会死,但他显然极不适应这种程度的接触,低声警告道:“阁下,你再敢——”
“你脖子怎么了?”洛昼突然出声打断。
刚才桉诺反应剧烈,衣领处不留神被扯开,隐隐露出锁骨处一道渗血的伤痕,伤口细长,像是被利器划过留下,也没有经过处理。
“跟你没关系。”桉诺单手拢起衣领,表情不太愉快。
战场上的伤口是雌虫的骄傲,但因为打架斗殴而挂彩,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洛昼没看清楚,只记得伤口还渗着血,显然没有处理过,皱了皱眉,“擦药了吗?”
桉诺说:“没必要。”
洛昼没搭理他,起身去拿旁边柜子上的医药箱,舒亚在这方面准备的很齐全,各种治疗药剂应有尽有。
“用不着——”这种小伤,擦药他都嫌费劲。
洛昼低头翻找药剂,忽然抬眸,墨色的眼瞳里多了些认真,让虫忍不住重视起来:“你知道校规第134条是什么吗?”
桉诺怔了下,“……是什么?”
“格厄尔特禁止打架,否则罚抄校规一百遍。”洛昼声线淡淡却有莫名让虫信服的感觉。雄虫的容貌算得上少有的俊美,眉眼间更有说不出的潋滟昳丽,视线不经意撞上的时候,仿佛诱虫陷入。
洛昼问:“你想抄吗?”
“不想。”桉诺当然不想抄这些无聊的东西——
话毕,他又倏然反应过来,拧起眉头,“等等,我为什么要抄?”
桉诺的伤痕的确是打架所致,但一不是在校内,二没跟学生打架,校规还能管得这么宽?况且伤口在衣服下面,谁还能脱了他的衣服检查?
洛昼站着,微微俯下身子看向桉诺,“我都能看出来,格厄尔特的老师眼尖,你逃不过的。”
他沉思片刻,像是在问桉诺,又像是只是随口一提,“校规起码几万字,一百遍的话,一晚上能抄完吗?”
桉诺想到一百遍的校规,脸色都差了几分,但仍然没有松口,“我回去自己上药。”
桉诺的防备心不小,即便面前的雄虫已经让他放下了警惕,但却还没有到随便信任的地步。
“你宿舍里有药吗?”洛昼已经从医药箱里找出了专门的外伤药,不慌不乱地拆开了包装盒,问道。
洛昼那天晚上在便利店看见桉诺,对方买的是治疗药剂。连治疗药剂这种通用药都需要现买,他猜桉诺也没有准备其他药品的习惯。
桉诺果然没说话。
洛昼手上拿着药膏,垂眸提醒道:“衣服往下拉。”
桉诺从没遇到过凭空的善意,下城区里虫心隔肚皮,今天言笑晏晏,明天就可能毫不留情地朝后背捅一刀。
他慢慢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锁骨尽露,也露出了下方的伤口。这种不重要的伤口早已被桉诺忽略,但此刻暴露在空气里,似乎隐隐感受到了刺痛。
“——我自己来。”桉诺看着洛昼打开药膏盒子,这才反应过来。让一只雄虫帮他上药,未免太过荒唐。
“晚了。”洛昼已经把药膏挤在了自己的手上,外伤药呈现棕色的膏体,衬得指尖皮肤白皙,问道:“已经挤出来了,抹你脸上?”
“……幼稚。”桉诺沉默片刻,“你是还在玩过家家的虫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