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久安便把韩致回晋南的事说了。
这是早晚大家都会知道的事。
颜谷微微瞪大眼睛,半响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
“烈士抚恤,将领们都考虑不到这么周全。”
若是此事被陛下准允,到时候,全天下人都对会改变对参军的看法。
不论是战士和将军都受益匪浅。
陆久安……
真的是全心全意在为将军着想啊。
第137章
第二天吃过晚饭, 陆久安便将陆起叫到吾乡居,韩临深支支吾吾的跟在后头说评价单已经整理完毕,陆久安默默盯着他看了两秒, 道:“那你一块儿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书房。
桌案上的公文和书籍堆积如山。
韩临深把评价单交给陆久安, 咽了咽口水,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但陆久安交办这项任务给他, 并没有指望他完成地多出色, 只是想让他学会在那些自己不喜欢不想理会的文字里, 去提取有效的信息。
陆久安依然很认真地看了看他给出的结果, 最后拍了拍他肩膀,竖起大拇指夸道:“干得不错。”
韩临深像一个吃到甜点的乖小孩,露出愉悦的微笑。
“大人,你叫陆起来所为何事?”陆起急不可待地问道。
“昨日你不是说要连载《西游记》和《聊斋志异》吗?”陆久安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本厚厚的精美异常的书册, “这是原著, 独一无二的, 给你了。”
这两本书是陆久安公司的下属送给他的典藏版, 一直被他搁置在办公室,本来陆久安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在答应陆起连载后,他抱着渺茫的希望打算看看电脑里有没有电子版, 结果却被他在背后的展览架下面的柜子里给找出了实体书。
展览架是一个整体, 要想解锁展览架,花费了他不少能量值。
典藏书籍和普通的平装书在内容上没有区别,只是外观更为精致, 纸张更为华美,多用于赠人和收藏所用。
这两本著作, 陆久安本来不想直接拿出来的,主要它里面有着超越这个时代不该有的印刷技术,容易引人猜疑,但是它实在太厚了,这么大两本,陆久安实在懒得去抄录。
陆起接到手里,果然被震惊地不知如何是好。
书皮上栩栩如生色彩鲜艳的绘画,书本里清晰袖珍的字体,他自跟着公子起,就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书册,这满屋子的书籍,没有一本比得上,可见其珍贵程度。
陆起感觉手中之物重逾千斤。
他在震惊的同时,又深受感动。
他忽然记起年初应平县试之前,陆久安来到他卧榻之侧,摸着他头发询问他:“陆起,你想不想和临深他们一块儿去科考?”
韩临深是镇远将军的儿子,文韬武略,学识过人,他要科考,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然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童,现在能做观星新闻社的主编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怎么还能去科考呢?
他已经和陆久安身量一般高了,依然小心翼翼地看着陆久安,摇了摇头。
陆久安促狭道:“说不定最后考取了个状元呢?”
“公子又取笑我了。”陆起拉着他的袖子,语气逐渐坚定,“我喜欢写要闻,公子,我不想当举人老爷,我想要一辈子跟在你身后,我想写一辈子要闻。”
陆久安笑了,如春日里和煦的暖风,温和的脸上满是陆起喜欢的明朗神色:“也好,人各有志,读书不是唯一的选择,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陆起抱着陆久安的腰,脑袋颇为依恋的枕在他背上,那天他本想拉着陆久安夜雨长谈,然而最终不了了之。
镇远将军粗暴地踢开房门,把自家公子扔在肩上怒气冲冲地扛走了。
陆起回过神来,看着书籍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收下。
陆久安笑眯眯地曲起食指敲在他额头:“哥哥送你的东西,你只管收下便是,在自个儿别扭什么?”
陆起见他还将自己当小孩子对待,恼怒地瞪了一眼旁边的韩临深,把韩临深看得莫名其妙。
两人走出房门的时候,陆久安啊一声,在后面叮嘱道:“记住,这个东西是给你的,别给其他人看到。”
书房外,已经听不到陆久安的声音,韩临深才开始兴师问罪,他抓着陆起的肩膀不爽道:“刚才在吾乡居,你为什么那么看我?”
铁箍一般地力量捏地陆起吃痛一声,韩临深下意识放开手,烦躁地踢了踢一旁地松树:“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明明当初所有人不给我饭吃的时候,只有你给我送了两个窝窝头。”
“我说过了,那是大人吩咐我给你送的。”陆起嘴角绷直,“而且我没有不喜欢你。”
只不过因为你是镇远将军的儿子,有少许迁怒罢了。
五月中旬,油菜成熟的季节,在寻常百姓家,多数用到的都是植物油,一开始是芝麻油,后来菜籽油才慢慢进入大众视野,并在烹饪界占据了主导地位,动物油像羊脂肉脂这类的,因为价格昂贵,只有特别的日子才会用上这种甘香美味的作为底油。
陆久安在一个尤带寒霜晨露的早晨来到训练场,此刻场上所有人都已经练得满头大汗,四周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味。
陆久年皱了皱鼻子,看向一旁放置武器的区域。
杂乱的弓锏棍棒之间,一支红缨长枪带着不容忍忽视的撼天动地的威势高高树立着,枪柄沉重结实,枪头锋芒毕露,陆久安盯着晨风里飘动的红缨,仿佛看到长枪的主人握着它训练的身影。
韩致练枪时,通常喜欢脱下繁复的衣袍,裸露的肌肉紧实耸动,眉眼下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不小心触及他目光的人,通常都会被里面的锐利给吓到。
韩临深此刻正在场中,握着长链耍得虎虎生威。
陆久安径直走到他旁边,等他停下来喘气时,朝他招了招手。韩临深收起鞭子缠在腰间,乖乖走过来,用袖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
“走吧,带你换一种方式运动。”
韩临深眼角飞扬,嘴角咧开一个兴奋的弧度:“什么运动。”
“收割油菜。”
“啊?”韩临深一蹦三尺高,嘴角也垮了下来,“可不可以不去?我现在已经知道珍惜粮食了。”
他对当初被陆久安带着去收稻谷的事记忆尤深,那时候他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收割谷物是那么累那么惨的一个事,现在一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身上都毛刺刺的,只想敬而远之。
“油菜不痒,比稻谷要轻松很多。我和你一起下田。”陆久安拉住他满是抗拒的手腕,他的力量当然不能和常年训练的韩临深相比,然而韩临深拿出十个胆子也不敢对他付诸武力,只能苦哈哈地任由他拉着走。
韩临深不信:“为什么我和你要去啊,农田自有主人收成。”
“不是农民的。”陆久安道,“是官田的,带你体验一下老百姓的生活。”
陆久安换上一身粗布麻衣,腰间别了一把砍刀,顶着头上斗大的太阳下了官田。
自从申志用那九分地育出惊人的产量后,几十亩官田都采用了申志的种植方式,而申志也从陆久安给的农业全书里,知晓了轮作间作可以有效的利用土地资源,保证土壤应有的营养价值,降低虫害率。
官田里的佃农不知道从几点就在这儿劳作,已经干得热火朝天,他们边收割边聊天,看到陆久安,热情地同他打着招呼。
陆久安一一笑着回应,他同后头不情不愿的韩临深讲:“别磨磨蹭蹭的啊,只给你分了三亩地,早干完早结束。”
陆久安说着话时语气温柔,韩临深却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小声嘀咕道:“哪有县令亲自下田干活的。”
说归说,韩临深到底老老实实按着陆久安的教导开始劳作。
“油菜成熟后,包裹菜籽的壳容易裂角导致落粒,所以在收割堆整的时候务必轻拿轻放。”
韩临深模仿着陆久安的动作,很快就干得像模像样。
中午在田梗吃饭休息的时候,韩临深抱着饭碗问陆久安:“那边罩得这么严实,是作什么用的。”
陆久安遥遥看了一眼:“在育秧苗。”
这也是申志从农业全书里学来的,因为轮作的原因,油菜的成熟期正好和水稻的播种期两相重合,为了不耽误水稻整个生长周期,申志便按照农业全书的方法,另辟了一个空地,单独作育苗使用。
这种育苗方式也很讲究,先在温水里浸泡催芽,去掉浮在水面的种子,然后将种子均匀的撒在秧床上,为了防止低温冻苗,还要专门以塑料薄膜做成拱棚覆盖。
申志不懂塑料薄膜是什么,还专门捧着书来询问陆久安。陆久安能如何解释?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编织密实的竹席,在竹席之上铺上一层布料代替塑料薄膜。
然而这样做不能有效接受到阳光,育苗需要进行光合作用,等到温度升起来时,再把拱棚撤走,其精细程度堪比栽种珍贵兰株。
往前农人都是采用直接播种的方式,哪里看过这么复杂的育苗,围观的农人咂舌不已。
不过申志一句话就打消了他们的顾虑:“采用这种方式可以提高亩产量。”
“还能提?”农人们倒吸一口气,脸上不约而同地浮起激动的潮红。
现在的产量他们已经非常满足了,居然还能在这样惊人的基础上提升。
什么都别说了,只要能提升产量,就是让他们徒手搅屎这样的事他们也干了!
“所以你手脚麻利些,那些秧苗已经培育地差不多了,等油菜收割后,要立马放水犁地整田施肥,一切工序完成后,才能移栽秧苗。中间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耽搁。”
陆久安说得头头是道,韩临深却听得头大:“后面还有这么多事呐。”
“你以为呢?不要小看种田呐,陛下治理国家需要浩瀚的知识殚精竭虑,农民种植庄稼同样不简单,这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一个庞大的工程。”陆久安道,“所以我专门找申志研究种植,做好了,那就是流芳百世福泽万民。”
旁听的佃农不住的点点头,心里暖洋洋地想着,这才是咱们的父母官,深入百姓,为民请命,谁见了不爱戴呀。
知了在沟渠旁边的矮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着,淡红色的野玫瑰被炙热的夏风一吹,花瓣晃晃悠悠地落在清澈的水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植物和黑泥的味道。
陆久安蹲在河边净手,冰凉的河水棉花一样柔和地拂过手指,河水清澈见底,陆久安感叹道:“这才是人间真实的颜色啊,那些冒着汽车尾气的大都市,怎么比得了啊。”
“汽车尾气是什么?”韩临深突然出现在后面疑惑问道。
陆久安道:“人类制造的一种黑乎乎的气体,很难闻,这种东西一旦多了,就没有蓝天白云了,整天雾蒙蒙的,让人很压抑,也容易令人生病。”
韩临深不懂:“那就别制造啊。”
“可是有了那种东西,人类生活方便许多。”这就是科技进步与环境保护一直不曾和解的难题。
吃过午饭,陆久安和韩临深又一刻不停息地走入田地,就这样整整干了两天,才把三亩地的油菜砍完脱粒,不过和收割稻谷比起来,确实要轻松很多。
一粒粒圆滚滚的菜籽躺在竹筐里,韩临深看着看着,格外有成就感。
陆久安适时说道:“等榨出油后,送你一罐。”
这时候,一个衙门的差役走过来:“大人,衙门有一群锦衣华服的学子来拜访你。”
“应当是吕肖他们来辞行了。”陆久安看了看天,“正好农活忙完了,临深,你跟我各挑一担回去。”
吕肖等人并没有进入府宅,他们就这么寒松脆竹般仪态优雅地静静候在衙府门口,引得不少过路行人驻足观望。
两个挑着担子的农人停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人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叫道:“吕肖。”
浓烈的汗味飘散开来,其中一个学子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吕肖也微不可察地退开一小步,不过下一刻他就瞪大双眼,上下打量陆久安一番,难以置信道:“陆大人……你怎么作这番打扮。”
穿着粗布麻衣挽着裤脚不说,而且灰头土脸,裸露的皮肤上尽是两天烈日暴晒后的红痕,和初见时的儒雅风流一点对不上,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