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陆久安心里闪过各种贪官污吏上不得台面的敛财手段。
盯着韩致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奇怪。
与这些人打交道,那不是与虎谋皮吗?就算你皇兄再优待你,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啊。
皇家秘辛他不知道,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过那么多宫廷权谋的影视作品,他自然知道,作为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者,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情报系统。
就比如明朝的锦衣卫,别说当天见过什么人,就是吃的菜拉的屎,若是皇帝想知道,那群躲在暗处无孔不入的眼睛,都能事无巨细地传进皇帝的耳朵里。
皇家哪有什么真正的亲情在。
只怕到时候,皇帝陛下雷霆一怒,借机治你个谋逆之罪,收了兵权,再押入天牢。
陆久安深受九龙夺嫡的影响,一时间放飞大腦,把各种阴谋诡计给考虑了个遍。
突然,一只手指压住他眉心,韩致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观他几番变化的脸,定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韩致无奈道:“谢侍郎清正廉洁,燕羽回是皇兄赐给他的。”
第140章
“那就更不对了, 御赐之物,怎么会轻而易举给了谢邑?”陆久安不解。
韩致点点头:“这就是我为何会找到他的原因。”
韩致和陆久安左右都是枯坐,见谢邑半会儿回不来, 韩致便把自己了解的, 以及自己怎么遇到他,又如何说服他来应平的过程一五一十讲给陆久安听。
兵部侍郎谢献膝下共育有三儿两女, 谢邑是二子。
他母亲是正室的陪嫁丫鬟, 却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在正室怀孕之时, 终于找了个机会接近谢献暗结珠胎。
等正室发现时已为时已晚,谢邑在肚子里已经悄无声息地成长了三个月。
正室性格刚烈,谢献又对她言听计从,陪嫁丫鬟自知腹中胎儿与小命不保,偷偷求到老太太处, 老太太便作主把她抬成了谢献妾室。
昔日的陪嫁丫鬟瞒着自己妄想母凭子贵, 正室自是对她百般不满心生愤恨, 寻着各种理由暗中刁难。
因此谢邑出生以后, 两母子在谢府如履薄冰。
在谢邑三岁时,母亲去世,管理整个后院的正室把所有怒火全部倾泄在了小小的孩子身上。
谢邑就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熬过了十六年。
十六年后,谢邑投湖自尽, 被彼时正好来访的兵部尚书给瞧见救了上来。
“他居然试图自尽过?”陆久安呼吸一滞, 差点控制不住惊呼出声。
上一代的恩怨让一个孩子来承受,把一个无辜的人逼到此等境地……
后院果然太可怕了。
幸好我现在是个gay,不用娶妻生子……
陆久安打了寒颤, 唏嘘不已,同时也意识到那燕羽回是如何到了谢邑手上。
必然是谢府出了这等丑闻, 还让上司给撞见,谢献为了安抚情绪不稳的二子,也为了在同僚之间挽回些许名声,忍痛割爱将皇帝御赐的燕羽回赏给了谢邑。
韩致的话应证了陆久安的猜想。
“谢献问明缘由大发雷霆,这怒火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总之在其他人看来,正室确实被禁足了半年,谢献嘘寒问暖,亲自往谢邑院子里拨去了好一些名贵之物。”
“只管生不管养。”陆久安有些瞧不起兵部侍郎,“这爹当得真是太失败了。”
他说出这句话时,突然想起韩临深就是被当今皇帝给丢给了自家弟弟,不知道真正的两父子见面是如何相处的,韩临深过继给韩致是另有目的?掩人耳目?
陆久安又问:“然后呢?”
韩致道:“谢邑自打死了一次后,像变了一个人,也不再郁郁寡欢,反而热衷于开解别人。”
陆久安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是有这么一种说法,抑郁症的人更具备同理心,对别人情绪的掌控也更加敏感。谢邑今年年岁几何?”
“二十八。”
“大好年华啊。”陆久安懒懒靠向身后椅背。
若是一般人,父亲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继母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用负面情绪来污染着他,在这样的环境下,早就被教导成一个自卑、偏执、阴暗的人,事实上继母也确实成功了,谢邑十六岁那一跳,就是他已嫌恶自己的外在表现了。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出来的,莫非是因为谢献后来弥补的那一丝父爱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总而言之,谢邑还能保留一份纯粹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心,实在是不容易。
韩致继续说道:“当时在谢府只机缘巧合下见过那一面,不过我觉得,他应当就是你要找的人,便找人暗中调查了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在心理把控方面确实是个可造之才。”
韩致举了几个比较有说服力的例子。
“后来我寻了时机接洽他,把你给我看过的书中理论告诉了他,我问他要不要来应平,他一口答应了。”
陆久安愈加感兴趣了,抱着强烈的好奇心,恨不得马上见到此人。
可惜的是过了这么久,也不见谢邑回来,只有那位身材威武的管家怕轻待了客人来过两次。
“那另外两位呢?”
韩致皱起眉头:“那两人是谢邑自己找来的,我不太清楚。”
陆久安若与所悟地点了点头,他慢悠悠端起茶盏,那清怡幽香的味道十分霸道,无孔不入,他闭着眼睛,又轻又慢地泯了一口。
香料静静燃烧着,漂浮着雍容的味道。
韩致见状道:“你若真是喜欢这茶,下次我去皇兄那儿给你带几罐过来。”
“当真?!”陆久安一喜,激动之余,手上未免失了力道,把茶盏放桌上时,发出脆响,差点给薄如玉壁的杯身磕裂了:“还好还好没事。
“说起来,第一次上门我就能喝到茶中翘楚燕羽回,怕是沾了将军你的光呢。”
燕羽回是上贡之物,名贵异常,平时基本喝不到。
应当是谢邑出门之前特意给管家交待过,若是韩致上门,就焚香奉茶,他小小一个县令,还没有资格得到如此优渥的招待。
眼见着烈日当空,韩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腾地站起来,压着声音道:“走了,不等了。”
陆久安瞅了他一眼,颇有些厚颜无耻:“马上就到晌午了,好歹蹭一顿饭呗。”
韩致好笑:“你作为应平县令,还能缺一顿不成?”
陆久安道:“急什么,等等吧,谢邑总不能午饭都不回来吃了吧。”
这话刚刚落下,院子里嬉闹的谈笑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陆久安精神一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脚步声停到大厅门口。
当先映入陆久安眼帘的是一个身量七尺的男子,身着石青色团花锦衣,腰束暗纹的皮革制的宽带,除此以外,腰间便没有别的什么装饰之物了,朴素,典雅。
陆久安看到此人第一眼,就下意识觉得,他就是谢邑,他应当就是我心目中想要的心理咨询师。
谢邑像一盏闪动着盈盈之光的烛火,他的火焰并不热烈,恰到好处的给人光明和温暖,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温和的气息,令人情不自禁生出近亲之意。
是的,亲近。
他的眉眼下垂,眼睛如深邃的大海,平和宁静。
仅仅凭借着这样温润如玉的外在条件,就已经很大程度满足了陆久安想要的效果。
谢邑身后,两名身高相仿的人转了出来,这两人脸上畜着浅浅的胡须,看着三十来岁,同样温文尔雅,勾起的嘴角都是温柔的弧度,一看就是脾气很好的人。
谢邑当先出身,对着韩致和陆久安二人拜了一礼,语带歉意道:“让将军和陆大人久等了。”
陆久安心中欢喜,脸上不自觉带上微笑。
与此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他在打量谢邑等人的同时,谢邑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这打量非常隐晦并且一闪而逝,若非陆久安观察地仔细,肯定就错过了。
然而这目光并没有让陆久安感觉冒犯,因为这目光也是很和煦的,如微风一般。
难道这就是心理咨询师与生俱来的习惯?
客厅里摆放着八张沉重的雕花木椅,谢邑把陆久安和韩致请到上座,自己和两位好友选了个不远不近的座位坐下。
好酒好菜很快端上来。
陆久安此次前来并不是空着手的,他还带了两本心理学方面的书。
不过陆久安明白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便状若无样地收敛起所有的心思,聊起其他事情。在人情交结上他本就得心应手,很快和谢邑三人拉近了关系。
熟悉之后,陆久安愈发觉得谢邑难能可贵。
因为在下了饭桌,他猛然发觉,看似他把握着整场谈话的节奏,其实到了后半段,一直是谢邑在若有若无的引导。
经过交谈,陆久安大概知道了另外两人的身份。一个兵部员外郎家的庶子吴曲,一个主事家的庶子任源。
他们三人偶然相识,兴趣相投,久而久之引为知己好友。吴曲和任源此次会来应平,还是经过谢邑的游说。
陆久安笑吟吟地,令人如沐春风:“应平刚刚发展,和晋南比不了。让你们来应平,着实委屈你们了。”
“不必自谦。”吴曲面色一肃,敬佩道:“晋南历经三朝才为国都,但是我听说应平发展到今日只用了不到四年。”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应平照着势头发展下去,未来前景无法估量。
陆久安也没反驳:“想必短短一上午,你们也没怎么观览,不如我带你们逛一圈,正好消消食,边走边聊?”
陆久安带着他们从东城门出发,经过生活广场,一路穿过瓷子巷,花鸟街,还看了鸿图学院,路上半字不提心理咨询室相关的话题。
中途他时不时停下来给他们介绍建筑物的来历,语言风趣诙谐,等到了西城门,谢邑三人已经被陆久安展现的风采所虏获。
谢邑感叹道:“大人才思敏捷,又精政善道,不该埋没于此。”
他虽然平日里不太关注官场之事,但是也隐隐约约知道陆久安是探花出身,在他看来,任职应平的县令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碾转一圈后,几人又回到了别院,此时天色已经渐暗,陆久安婉拒了谢邑的邀请,和韩致打道回府。
华灯初上,两匹骏马慢悠悠地并列而行,沉闷的马蹄声淹没在渐渐热闹的夜肆中。
韩致握着缰绳,转头看了陆久安一眼:“他们不适合做心理医师吗?”
“不,挺适合的。”
韩致用下巴指了指他马背后面放着的一个黑色布袋,薄薄的布料勾勒出书籍的轮廓:“那为什么今日不见你提起此事。”
“我后来想了一下,临时更改了主意。”陆久安道,“心理咨询师不比其他,若是没做好,容易适得其反刺激患者加重病情。我打算先考察他们一番。嗯,今天算是第一项考察。”
“哦?”韩致在心里回忆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今日陆久安举止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异处,”考察的什么?”
陆久安道:“是耐心,我今天考察他们的是耐心。你不是说谢邑三人对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很感兴趣吗?要是他们今日沉不下心,急于向我打听心理咨询相关的事,以后又怎么会耐心倾听病人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