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顺亲侯笑容满面走出来:“让陆司业看笑话了。”
戚霁开一瘸一拐跟在后头,嘴里小声埋怨:“爹下手也恁重了些,合着我真是从寺庙里抱来的。”
他那个样子,似乎压根没有记恨陆久安这个告状的人,对挨揍这件事也坦然接受。
陆久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一盘盘美味珍馐被呈上桌,顺亲侯的家眷们陆陆续续来到饭堂,随着所有人落座,陆久安也有幸看到了顺亲侯的一大家子。
这其中,有一人相貌由为出众,仿若幽暗森林里一簇明火,与当日他在展览阁看到的韩昭不相上下。
难道又是一个晋南四雅不成?
顺亲侯注意到他的眼神,主动介绍:“哦,这是本侯二子戚霁仪,说来年龄正好与陆司业相仿。”
戚霁仪冲陆久安点点头,神色冷淡。
顺亲侯见状,心里着实呕了一口气。
戚家本不是什么侯门世家,因为祖上跟着先帝打江山,顺亲侯靠着荫庇才世袭了这么个封号。然而经过三代更迭,戚家已经出现日薄西山的颓势。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今年科举有人一门双第,他家一共五子,却没一个成气候。
就比如戚霁仪,长相倒是有他当年五分的风采,只是这性子也不知随了哪个,整天拉着个棺材脸,冷冰冰的。
他原想着趁此机会让自己这个儿子与陆久安认识。陆久安虽然只是个司业,但好歹还有个太子少师的名号顶着,若是交好,于他于戚家都大有裨益。
可惜戚霁仪就是不开窍!
顺亲侯见幼子傻愣愣坐在桌子旁,心里又是一阵无名火起,呵斥道:“坐着干什么?在司业面前,就不能表现地恭敬有礼些,去添饭。”
戚霁开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被陆久安笑眯眯地伸手按住了:“诶,不必,我的看法并不重要。”
这顺亲侯的家庭教育明显有问题啊,竟然不是教导戚霁开做一个恭敬有礼的人,而是教他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恭敬有礼。
就好比告诉自己孩子:自身涵养并不重要,但对外必须温良恭俭,而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为了博个美名。长此以往,那不是我将不我吗?
戚霁仪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没吭声。
吃过晚饭,戚霁开丢下碗筷逃也似的离开,戚霁仪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他不光对陆久安这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冷淡,连同自家兄弟也不甚近亲,像个长得好看但没感情的雕塑。
稀奇,一家五个瓜,真是各有各的歪法。
陆久安到顺亲侯府,当然不是告状来的,沟通家长了解详情才是他的目的。
于是他斟酌,开口道:“戚侯爷,恕我直言,戚霁开这孩子虽然顽劣难训,但本性不坏,而且也有悟性。只要稍加指正,我相信他定能改过迁善有所作为。还请侯爷配合我,找出症结所在,援以良方。”
“那再好不过了,陆司业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对这个屡教不改老是给他捅娄子的儿子,顺亲侯除了胖揍一顿别无他法,他本来已经灰心丧气,眼下峰回路转,自然是求之不得。
有顺亲侯的配合,两人交谈得十分顺利。
而陆久安从接近两个时辰的沟通里大致得出了结论,就是一个孩子缺爱的故事。
顺亲侯喜好美色,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得生,却从未主动关怀过。顺亲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若是儿子犯错捅到他面前来,等待戚霁开的便是变本加厉的打骂。
这就是戚霁开与自己父亲唯一交流感情的方式,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得到父亲关注的办法。
陆久安叹了口气。
顺亲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如何,陆司业,犬子还能补救么?”
陆久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顺亲侯,顺亲侯沉默良久,离开侯府的时候,陆久安看到戚霁开的身影从窗纸上一闪而过。
翌日一大早,祭酒来到国子监,便从蔡公双口中得知了陆久安做家访的事。
“陆司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单枪匹马就去了顺亲侯王府。”蔡公双赞叹。
祭酒隐约忆起不久前和几位友人聚首的场景,筵席上,向道镇对自己这位新来的属下赞不绝口。
为此他特意关注了陆久安几日,此子职责分内的事做得还不错,但总体来看还是中规中矩平平无奇,和向道镇所讲相差甚远,也许是向道镇言过其实了。
现在看来,难道是自己看岔眼了不成?
他垂思半响,将陆久安叫到面前询问此事。
陆久安不卑不亢,把自己为何决定做家访,以及家访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上司。
祭酒听了感慨万千:“虽知其然,未必知其所以然。你想得很周全,不光做好了训导之政,还能追本溯源了解始末,蔡公双冷宁阮远不及你。”
“至于昨日那名学正,我会视情况裁定。”
总而言之,国子监的诸多事,可以适当地挑一些出来,放心大胆交由陆久安全权处理了。
第188章
蒲月,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重重兵丁身着盔甲在前方开道, 挺近岭山。
岭山并不是单一的山, 而是一条山脉,绵延数十里, 如一条巍峨的长龙, 横贯在晋南一侧, 将大周劈开成了东西两半。
远远望去, 但见山峰与天相接,云遮雾绕。走得近了,古木参天,粗壮的树根张牙舞爪地盘虬在地,树冠遮天蔽日。其间虫鸣鸟叫, 珍奇异兽从没膝高的草丛里掠过, 不知凡几。
皇室将一年一度举办的岭山围猎设在此, 不得不说充满了冒险与刺激。
岭山山脉前有一大片空地, 占地数十亩,建有亭台楼榭,专门供人休憩夜宿。
岭山围猎发展至今,已经不单单是围猎如此简单, 还兼野外宫宴。因此来岭山不只文官武将皇亲国戚, 还有各家官宦子弟,女眷妃嫔。
进山之前要对山神行祭拜礼,太常寺小吏在祭坛上摆满果蔬珍馐, 由永曦帝手持燃香插入高耸的香坛,香烟袅袅, 迎风直立而不倒。
太常寺卿大喜:“山神同意了,今日宜进山围捕。”
“嗯。”永曦帝神色淡淡,一旁的宫人递来匿子酒,永曦帝接过喝下。
站在后面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跟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陆久安虽然是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但身兼太子少师的身份,因而也在此列在前。
陆久安喝完吐了吐舌头,悄悄嘀咕:“什么酒啊又苦又涩,太难喝了。”
那边永曦帝已经回宫殿脱下繁复的龙袍,着一身轻便易行的玄衣。因为这身打扮,永曦帝少了一丝雍容温雅,多了一丝坚锐刚毅,倒和胞弟镇远将军更相似了。
陆久安悄悄问蔡公双:“这是要做什么?”
蔡公双道:“圣上不会跟着进山,因此要在岭山外特意设一场小型的猎捕,喏,看到那片圈起来的草地没,就在那儿。”
这时,侍卫运来一排排铁笼子,笼子里装满了不同种类的动物,灵敏如羚羊,庞大如野猪……陆久安甚至在里面看到一只豹子,那豹子通体黝黑发达肌肉,正暴躁地来回踱步。
按照规则,侍卫将动物放入场内,场外参与者搭弓射箭,谁猎的越多,手下猎物种类越凶险,谁就获胜。
韩临深就在永曦帝旁边,背上背着箭筒,手拿一张弓,时不时朝这边张望。
韩致不知和永曦帝说了什么,径直走到陆久安身边:“陆司业,要一起试试吗?”
陆久安很有自知之明:“我连靶心都射不中,就不去丢人现眼了。”
参赛的有数十人之众,或许有永曦帝在场,其余人都有意无意的压着箭端,或者干脆假装射偏,到了最后,就变成了韩致和永曦帝两人的对决。
场中猎物已然不多,黑豹右前肢受了点伤,行动已不如一开始的矫健。
“这样吧,你我兄弟二人就不看旁的,咱们就以那支豹子为筹码,谁射中谁赢如何?”
韩致没有说话,沉默着拉开弓弦,他拿的是重弓,当把弓弦拉满时,韩致手臂上青筋横虬肌肉耸立,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了过去。
陆久安的呼吸仿佛也和那弦一样被韩致的手指拉紧了,下一秒,两只不同颜色的羽箭一前一后飞了出去。
“结果怎么样?”陆久安好奇地凑上前。
韩致放下弓箭:“跑了。”
黑豹瞄准了猎场里一颗六米多高的杨树,在韩致和永曦帝撘弓瞄准的间隙,几步窜入了枝繁叶茂的阴影中,然后顺着树干跳出猎场。
负责捡猎物的侍卫分别拖出一只羚羊和獐子,羚羊头颅被一只黑色羽箭从眼睛处贯穿,一击毙命。獐子只有肚子受伤,被捉住时还在蹬着四条腿挣扎。
结果一目了然。
永曦帝把弓抛给一旁侍立的贴身太监,摇头叹息:“果然上了年纪后,不论是精力还是身手都太不如从前了。”
永曦帝脸上露出明显的疲态,文武百官赶紧说了一些保重龙体的话,就开始筹备接下来进山围猎的事宜,队伍计划一个时辰后出发。
韩致回宫殿换衣服,顺手把陆久安一块儿拽了进去。
宫殿外人声鼎沸,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有贵女们嘈嘈切切的调笑和交谈。
“今日这宫宴上,可有妹妹相中的如意郎君?”
“晋南四雅风采依旧……”
“不知诸位是否听说过晋南城内近日出现了一位新的人物,生得翩翩如玉光风霁月,就算与晋南四雅放在一起,也丝毫不逊色。”
“是不是国子监的陆司业?他今日也来岭山了,我爹说,陆司业还未曾娶妻……”
没有人知道,光风霁月的陆司业正被镇远将军摁在怀中唇舌纠察。
“等一等,待会儿有人推门进来怎么办。”陆久安鼻息之间全是韩致呵出来的炙热气息。
“不会的。”韩致淡淡笑了笑,“这是御王寝殿,何人敢踏足打扰。”
韩致吻技日益见长,陆久安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好不容易从混沌中挣出一丝理智来,兴致勃勃道:“我想起来了,我准备了样东西给你,就放在马车里的,待我去取来。”
陆久安准备的是两件衣服,早在应平时他就将图稿给华彩坊着人制作。直到前几日,衣服才姗姗来迟,他已经等不及看韩致穿上的效果了。
碍于之前的经历,韩将军并不是很想如他的意。
陆久安诱惑:“若是你今日穿上,我就陪你在这寝殿里来上一回如何 ?”
韩致木着脸:“拿来。”
……
韩致抖开衣服愣住了,这服饰与他以往见过的都不同,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陆久安谄媚道:“韩大哥,我来伺候你更衣。”
等穿好衣服,陆久安退到一边,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是一套西服,因为裁剪得当,韩致一身蓬勃精悍的好身材全部收束在了其中,显得肩宽腰窄双腿修长。再加上他脸长得十分凶悍,五官线条硬朗锋利,全身上下充满了一种西装暴徒的感觉。
西装革履的镇远将军啊……陆久安对此心心念念已久,今日终于得尝如愿。
然而韩致穿得并不习惯,扯着深蓝色的领带想要解掉。
陆久安大声嚷嚷:“哎,别脱啊,再让我看会儿。”
韩致按住他颈子,目光很快转移到软凳上叠放整齐的另一套衣裳——是一身漆黑的武装特警服,相对于西装的板正,韩致更喜欢这一套。
陆久安想到特警服的韩将军又别有一番风味,也就不再纠结他身上这套西装了,利落地给他剥掉重新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