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纱帘被风吹开,月光洒进来,映照出姬策瞠目结舌的脸。
陆久安凑近姬策,露出一个懵懵懂懂的笑容:“你不信。”
姬策紧皱眉头,呼出一口气:“这种惊世骇俗的事,叫我如何轻信于你。”
“那你跟我来。”陆久安转身下了马车。
姬策不明所以,遣退东兰,自己一个人跟着陆久安到了他的书房,接着灯光一暗一明,姬策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锃亮透明的琉璃,光洁平整的地面,奇怪方正的器物,不……不只那台器物,包括整间屋子,都显得奇奇怪怪。
陆久安往沙发上一跌,舒服地撑了个懒腰。
“这是何处?”姬策握了握拳,强作镇定。
“这是我的办公室,在二十八楼。”陆久安不理会他的惊讶,径直打开电脑,点开一个又一个的视频。
“我们这个时代,上天入地已经不是梦,你看这个,叫做飞机,它能乘载着几百人从阆东到晋南,这么远的距离,两个时辰就到了。”
“还有这个地上高速的跑的长龙,叫高铁,时速几百公里,即便放一杯水在里面,也不会洒出丝毫。”
“未来打仗都是热武器,当初我们闭关锁国,妄自称大,才叫其他国家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你瞧,这些枪林弹雨,若是让大周的战士冲上去,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得住?所以落后就会挨打,发展科技才是硬道理。”
陆久安也不管他是否接受得了,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姬策双目紧紧闭了闭:“还有很多国家?”
“两百来个吧。”陆久安转动桌上的地球仪。
“我竟以为……”姬策暗自发笑,又问:“大周能够续存世间多久?”
“我如何得知。”陆久安双手一摊,可有可无道,“不过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所有东西都不是亘古不变的。从历史来看,盛衰兴亡是一个循环的过程,这是自然的规律和法则,所有人和事都摆脱不了。”陆久安顿了顿,“我只能保证我所在的时代国泰民安。”
陆久安说得直白又残酷,姬策心知他此话有理,眼眸直直逼视他:“你手握如此惊天秘闻,就甘心俯首称臣?”
陆久安毫无所觉,洒脱一笑:“岁月经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人生在世,干嘛非得求诸那些?”
“姬策,你不如试想一下,滚滚历史长河中,有一个转动的齿轮,而那个几百年才转动一格的齿轮,在你的推动下,竟然足足转了一圈,这难道不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吗?”
陆久安一边说,一边笑得乐不开支:“什么加官进爵,什么封妻荫子,和这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整天办公室都回荡着陆久安天真无邪的笑声,笑声渐歇,陆久安半阖着眼皮,趴在桌面上,昏昏欲睡。
姬策自打出生以来,何时听过见过如此光怪陆离的事。他怔怔坐在沙发上,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办公室响起陆久安浅浅的呼吸声,姬策才恍然回过神。
他左右环顾,从桌上捡起一根金属腕表塞入袖中,接着摇醒陆久安。
“干嘛?”陆久安睡眼朦胧。
姬策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问出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一甲进士及第,哪个最好?”
陆久安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他,闻言有气无力地回答:“那自然是状元了。”
“状元吗?倒是大志……”姬策摇摇头,意味不明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认为,还是探花好一些。”
……
辛卯年会试,陆久安联捷取了会元,对于这个结果,陆久安没什么表示,反倒是罗进深这个做老师的欣喜若狂。
“一鼓作气,争取殿试拿个状元,这样一来,你就是三元及第了。”
连中三元,这个成绩细数历史也寥寥无几。罗进深想到那样的场景,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四月初十,所有贡士换上统一的服饰,穿过掖门,满怀憧憬地踏入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堂。
陆久安站在队伍中间,悄悄抬头往上觑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那龙座之上坐着的九五之尊,为何这般眼熟。
这……这不是会试那天晚上,桥头偶遇的那位叫姬策的人吗?
陆久安一瞬间瞪大了双眼。
策者,筹谋也;姬者,诸侯姓也。这么明显的名字,他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陆久安依稀记得自己那夜后半段是喝醉了。应当没有胡言乱语,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吧……
陆久安满头大汗,又壮起胆子悄悄瞥了一眼,与永曦帝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永曦帝正低垂着头,居高临下的望过来,他显然看到陆久安的小动作,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按照惯例,会试一等的卷子需要弥封呈上殿堂供诸位大臣观阅,一来确实是为了鉴赏新科贡士们的文采,二来则是为了防止徇私舞弊的事发生。
大臣们这个看看长卷,那个看看短卷,及到了陆久安的卷子,虽然不知道是何人所作,但都轮番传阅,赞不绝口。
“言言金石,句句秋霜,字字铺霞,篇篇绣锦……”
“名理渊深,雄才大纵,出经入史,大雅至极……”
“这等文章,理应取为元卷。”众臣一致这么认为。
等拆了弥封,果然是会元的卷子。
主考官大阁老得意地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大臣们转向主考官,连声说他慧眼识珠。
永曦帝点头夸赞:“陆卿有将相之才。”
接下来便开始进行殿试,殿试只考策问一场,题目由内阁拟制,永曦帝圈定。
这次殿试陆久安自己也说不起来写得文章如何了,因为答卷的时候,陆久安总感觉上面有道目光一直看着他,让他如芒在背。
不过结果看来倒还差强人意,永曦帝钦点了他为探花。
一个还未及冠的探花郎,多么光鲜的身份啊。
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扑来道贺,真正是一朝天子臣,满堂江湖客。
晋南未出阁的女子更是芳心暗动,那段时间,陆久安租住的宅院可谓是门庭若市,明里暗里前来打探姻亲的媒婆多到踏破门槛。
许多名流居士也将见过陆久安一面引为谈资。
陆久安一甲赐进士及第,受职翰林院编修,罗进深对他爱护有加,恨不得把这个弟子捧到新心尖上,悬在腰带上,逢人就炫耀。
陆久安踌躇满志,然而真正当职以后,他才发现官场并非表面那般风平浪静。水面之下,还潜藏着各种阴谋诡谲。
当时党争双方的生杀予夺尤为激烈,其中以大阁老为首的林派和卢阳公为首的洛派最甚,永曦帝被夹在中间,隐隐有大权旁落之忧。
陆久安看得清楚,大阁老一派虽然根深蒂固,但他们的力量实在太陈旧了,前力用尽后劲不生,撑到最后,已经是强弩之末。
端午节前夕,大阁老设了一场家宴,广邀天下文人雅士,任谁都可以看出,这是林派的垂死挣扎。
陆久安自然也知道。
收到大阁老名帖那个晚上,陆久安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
大阁老是他会试的主考官,名义上的座师,于情他合该前去;然而党祸绵延,许多人选择明哲保身,他不去也无可厚非。
书房里蜡烛燃了个通明,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第二天,他让陆起递了一封回贴,决定应邀。
罗进深得知了此事,连夜赶来提醒:“你不要命了!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连为师都不敢轻易参与其中,你一个个小小的探花郎竟然不自量力。”
“老师,你不明白的。”
“你究竟在想什么!”罗进深恨铁不成钢,“难道你也急功近利,妄想剑走偏锋一步登天?为师就告诉你吧,这场宴会,即便你去了什么都没做,一旦大阁老倾倒,你也难逃罪罚。”
“我只是冥冥之中有种感觉。”陆久安紧皱眉头,有些不确定道:“仿佛某个遥远的土地在呼唤着我,他们需要我,我必须得走这一遭。”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老师,命运自有安排。”
没多久,大阁老因焚琴案被革职下狱,朝中但凡与大阁老有点关系的都被牵连其中。
朝中新贵探花郎也不例外,他作为大阁老名义上的门生,被永曦帝征召入宫。
当天下午,御书房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听天子贴身公公东兰道,当日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肝火。
不少权臣幸灾乐祸地等着。
果不其然,第二天陛下拟一道圣旨,将这位新科探花贬到了江州。
陆久安,纵你才情过人,去了江州,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马车粼粼出了城,陆久安掀开帘子,回头看向那道巍峨的城墙。
恍惚之间,他仿佛透过那道城墙,看到里面的声色犬马。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一盏盏暖洋洋的灯笼烛火被依次点燃,顺着城内河道蜿蜒展开……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晋南的夜空中,星河密布。
月亮在高挂的天幕中静默不语,它似乎是在注视着这片土地,注视着这个时代下最美丽的城池,最璀璨的灯火。
第230章
陆久安慢慢睁开眼睛, 大梦方醒,驳杂地记忆犹如深海浪涛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直令他头痛欲裂。
这种感觉就像他加班加点熬了两个通宵, 陆久安一时昏昏沉沉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头顶上方照下来一道人影, 发丝直直垂落在他颈边,陆久安忍不住偏了偏脖子。
“别动。”来人轻声吩咐, 接着伸出一只冰凉如玉的手, 在陆久安额头上轻轻试了试, 随即搭在他手腕上摸脉。
陆久安视野逐渐清明, 看清楚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技之?”
“你可算是醒过来了。”秦技之把他的手塞进被窝里掖了掖。
陆久安皱起眉头。
秦技之的出现,令陆久安迷惘的大脑愈加混乱。
怎么会看到秦技之,莫非我现在还在应平?
秦技之起身端来一碗羹汤,把陆久安从床上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往他背后塞了一个软枕:“既然醒了, 就趁热喝点汤暖暖胃。”
陆久安浑身无力, 他虚弱地靠在软枕上喘了口气, 环顾四周, 屋内的摆件非常眼熟,分明是他在京中置办的小宅院。
“你怎么……到晋南了?”
秦技之在他面前坐下来:“你昏睡不醒,京中御医束手无策,韩致日夜兼程地求到了应平。我要是再不来, 你家将军都要疯了。”
秦技之对那日的场景依旧记忆犹新。